林嘉熙听见这个地方俱是一愣。她是商人,家族生意做遍了东州,连大漠深处的云楼国都有交易,偏偏这青州一地是半个店铺都没有。
青州地理位置还是极好的,本身是个港口城市。上接边境大城荣逸,下游行船连接晋余大运河。盛产名贵的海货,附属海岛山灵岛上产一种刺参,品质上乘,肉质鲜滑,口感极佳。海里还有价值不菲的红珊瑚,和千鸟山上的的绿石……
本该是座极尽繁华的大都市,谁知却在十年前被海盗上岸掠夺一空。这群海盗趁着海神节守卫薄弱,挑选夜晚全城的人都在欢愉庆祝之时,上岸烧杀劫掠,见人就砍,见物便夺,事后还放火烧城。尽管当时只掠夺了临海的小半城,但海盗一而再再而三的上岸掠夺,趁着青州休养生息之际屡次上岸骚扰,朝廷派兵围剿就躲海里去,青州海岛繁多,大海深处也不敢深入,清剿多次却都无功而返,等着朝廷的军队走了又卷土重来……多次之后,青州的人是死的死,逃的逃,短短两三年,昔日繁华的大城逐渐没落,前几年朝廷还曾派遣了一支精锐部队,但都消失在大海和海岛深处,再也没听见过消息。
林嘉熙连忙将青州的消息说给方绾宁听,还贴心问道:“虽然他是王爷,你说你们是朋友,但我劝你还是留下来,那地方连朝廷也不管了,去了官员也不是些管事的。虽说王爷身份尊贵,但恕我说句大逆不道的话,能给青州作为封地的皇子怕是上面的人就没想他能在青州活着安度余生。”
方绾宁沉默,沉默完了就皱眉,皱完眉也没见她说话。
林嘉熙又说:“你是我弟弟的朋友,大哥的信中说小迟对你情谊颇深,你留下来,我定不会亏待你。”
方绾宁想了想,起身向她行礼,“多谢夫人好意,但我……我还是想和渊王殿下走。”方绾宁抬起头,冲她柔柔一笑,“他是我朋友,我不能丢下他。”
方绾宁潇洒转身出了门。
“走了,关侍卫。”叫上了立在廊下的关珏。
厅中的林嘉熙朝着方绾宁的背影摇了摇头,又想起刚才自己竟然想去攀附,那样一个不知何时便会送命的王爷,她深深叹了一口气。商贾之家虽然不能从政,但对政治还是要有点敏锐度的,之前怎么没听说过这个渊王?想来是个不受宠的皇子吧。竟将自己的亲子逐去那么凶险的地界,果然皇家都是无情人啊。
“来人,拿纸笔来,我要给我大哥回信。”顺便将那方姑娘的信一起寄回广安,也好安一安幺弟的心。
齐陵城,万樽楼。
齐陵刺史曹合收到渊王殿下就藩路过城中的消息,就立马前来拜访了。
“微臣叩见渊王殿下。”
“起来吧,刺史大人,不用多礼。”俞修衡坐在桌前喝茶,免礼之后看向他,“不知刺史大人前来所谓何事?”
“微臣得知殿下路经齐陵城,特意前来拜访。”曹大人起身后又说,“不知殿下今晚可找到歇息的地方,如不嫌弃,还请殿下移步下官的寒舍。”
俞修衡喝茶的动作顿了一下,“曹大人前来只是为了邀请本王入府住上一晚?”
“这只是其一。”
“哦?还有二?”
曹合复又跪下去,看着桌边芝兰玉树般的身影深深磕了一个头,“回殿下,其二是为了感谢殿下。”
“曹大人,我们应该是第一见才是,这谢从何来?”俞修衡略感疑惑。
曹合回答:“殿下想必是忘记了,但下官却记得清清楚楚。九年前,下官还是京中备考春闱的穷举子,因拖欠房费在大雪天被店家赶出客栈。店家还企图将我的书匣当街燃毁,我在火中抢夺书册,险些被烧了双手,是当时的殿下路过,救下了我……”
曹刺史做官多年,说起这件往事竟声音嘶哑,情深涕下,“殿下您给我付了半年房费,为我添了新衣,购置了新的纸笔书册,当时您还将手中读了一半的《万经考教》给了我,还对我说,「读书是一件很难的事,做人做官也是,你拿了我的书,就要好好考试,等你高中的那天也不必谢我,自有千万百姓像今日我在火中救下你一样,你也要去将他们救出水深火热」这句话,我一直铭记于心。高中之后外派地方县官也一直谨照殿下的话,下官今日有此成就,权谢殿下当日相救之恩!”
曹合再拜,弯下的身子有些颤抖。
久远的记忆被重新翻起,像是被钝刀子割肉,疼得有些麻木。
俞修衡记得不是很清楚了,因为当年他好像干过很多类似的事儿,救人出困境然后留下一句激励振奋的话,企图用自己那饱含善意的思想去一点一点影响这个时代,但现在想起来真的太中二了。
俞修衡让人扶起曹合,微笑着道:“曹大人,本王对这些往事记得不是很清楚了,若是儿时无意的举动帮到了你,也是本王的福德。不过过府一事,还是算了,依制,我住驿馆即可。”
曹合继续道:“殿下,您一路舟车劳顿,还请让下官尽一尽地主之谊。”
“曹大人,本王如今正在就藩的路上。京里的事你应该也听过不少,还是不要在我这儿待的太久,传回京里只怕对你的仕途有碍。”
曹合还想再说。
“来人,送客。”俞修衡喝了口茶,没再看他。
临到门口,曹合回过头来又向俞修衡行了一礼,“渊王殿下,如果以后有用得上下官的地方,请尽管差遣。”
“曹大人做好自己的本职就行,去吧,祝曹大人官运亨通。”俞修衡衷心祝愿他。
等到曹合下了楼,俞修衡对一旁的郁见深说:“郁先生,刚才曹大人在场时房间里有承王的人嘛?”
“殿下,没有。”
“嗯,入青州后找个时机将他们送回去吧,辛苦他们跟那么远了。”
郁见深回答:“好的,殿下。驿馆的房间已经准备好了,殿下什么时候过去?”
“嗯,等绾宁回来吧。我刚才还让赋思去购置了衣裙首饰,今日我看绾宁的衣服不太合身,等到了青州再请裁缝为她量衣吧。”俞修衡表情自然,眼神盯着窗外。
郁见深心里疑惑不解,方绾宁到底和殿下什么关系,两人认识明明才不到一天,方姑娘又不是什么天姿国色,而且就算是天姿国色殿下看得还少吗?
“郁先生。”俞修衡见他眉间微微蹙起,知他内心满是疑惑,“你一定在想这个方绾宁到底是什么人,我还知道你在调查她对不对?”
见俞修衡直接点明,郁见深也不藏了,“是,殿下。我已派人去江宁府查探方姑娘之前的一切。确保她的身份没有任何问题。不过,还请殿下解惑,这个方姑娘到底有什么不同,值得你另眼相待。”
俞修衡将房里的人都赶出去后,给郁见深倒了一杯茶,“郁先生,请坐。”
郁见深依言坐下,“郁先生,你是什么时候到我身边的?”
“是在殿下八岁之时,入宫教授太子殿下的策论。”
“原来都已经11年了。”俞修衡感叹,“那郁先生,我也不想瞒你的,你在我心中已经不单单是老师或者谋士门客那么简单了,你已经算得上我的家人。”
郁见深连称不敢,“属下惶恐。”
“你还老是这么客气。”俞修衡眉目带笑,“昨晚我曾说绾宁对我非常重要,这是真的。郁先生,你可以把它当作是一种…一见如故、相见恨晚的感情。我和她,是比爱人、亲子更深的羁绊。”
“殿下,怎可如此意气用事!”郁见深面露薄怒之色。
“我没有,我很清醒,我知道我让你失望过,但这次留她在身边是我觉得做出的最正确最让我愉悦的决定了。”
郁见深看着他陪伴十余载的殿下,忽然又觉得十分鲜活,这是他已许久未见的神光了。“是啊,方姑娘来了,殿下好似每一刻都很开心。”
俞修衡粲然,“是吗?哈哈…所以,郁先生,绾宁不是婢女,不是下属,也不能成为棋子,你明白嘛?”
俞修衡突然目光如炬般看着他。
郁见深心里哂笑,那个年少时还会为了没有救下一个婢子而哭泣的太子殿下终于长大了,学会用自己手里的力量保护在乎的东西了,他不再是那个只要抓住软肋就能任人鱼肉的殿下了。
他居然在震慑我?真是太棒了!
“当然,我待方姑娘定会如同自己的学生一样。”
“嗯…郁先生这倒是提醒我了。绾宁的字实在是太丑了。”
“殿下想让我去教导嘛?”
俞修衡挑着眉,和煦一笑,“不,我要亲自教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