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公书只搭了李承昀的脉片刻便松开了,回头望向李昊乾,无言地摇了摇,良久,才轻声说:"太子殿下,该准备准备了."李昊乾闻言脚步一晃,无力地跌在旁边的一把椅子上,弯腰将脸埋进了手里,肩膀颤抖不止.而李仲允仍跪在那儿,目光呆滞,眼泪无声地一滴一滴落下来.陈公书低叹一气,自知自己呆在这儿也没什么用了,默默告退."微臣参见皇后娘娘."陈公书与刚进门的魏媖打了个照面.
"母后."李昊乾站起身,恭敬地垂下头.
"皇后娘娘."李仲允跪着转了个身,声音低哑.
"仲允,别跪着了,起来吧."魏媖长叹一气,走过去拍了拍李仲允的肩,目光悲哀地望着李承昀,"该来的总会来,躲不过的.本宫已经让人准备皇上的后事了,你们在这儿最后尽尽孝心也好.太子,照顾好弟弟,本宫还要处理很多事情,就先走了."魏媖神色黯然,但目光仍然坚毅.
"是,母后,"李昊乾轻轻应道.魏媖点点头,转身离开."小允."李昊乾轻轻将李仲允拉到身边,握住他的手,两人就这样默默地守在李承昀身边,时不时用水润润他干裂的嘴唇,再做不了其它.一种压抑的无力感漫上两人心头,两人只好紧紧握着彼此的手,才能勉强维持住最后一丝镇定与理智.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只知道太阳已经西沉了,寝殿内的光线也昏暗了下来,李承昀本还算平稳的呼吸声骤然间急促起来,极为粗重.几乎是在同时,李仲允和李昊乾猛然间从椅子上跳起来."太,太医!传太医!"顷刻间,太医与朝臣挤了一屋,所有人都紧张地等待着最后的时刻.陈公书垂眼搭着李承昀的脉,突然,他眉尖微微耸动,抬眼望向李承昀那张苍白的脸.
"怎么?"李昊乾怀着最后一丝期待,声音颤抖着问向陈公书.还未等到陈公书作答,本要沉落的太阳却突然光芒四射,驱散了寝殿中的昏暗.
"回光返照....."陈公书不似对李昊乾说话,只静静看着屋内跃动的光斑,喃喃道,一声咳嗽,李承昀睁开了眼睛.他转了转干涩的眼球,侧头望向满屋的人,缓慢的搜索后,李承昀的目光落到了李仲允与李昊乾身上.
"太子,柳亲王留下...其余人....先出去……”本拥挤的寝殿瞬间空荡下来,唯留兄弟二人跪在榻前."扶朕起来....”李仲允忍着泪,扶着李承昀靠在了榻上:"父皇,您想说什么?"
"乾儿,"李承昀顺了顺气,开口道,"你如何,朕素来清楚,江山交给你,朕放心.只是有些事,朕..朕需要同你说明白...."一阵咳嗽声.
"父皇,有什么话慢慢说,别急。"李昊乾慌忙扶住李承昀,捶了捶他的背."嗯......第一,你外祖,魏朔南,绝不可以让他成为下一个安如海,你要....要时刻提防他,谁也不能保证身居高位久了之后会如何.....""是,儿臣记住了."
"第二,帝后和睦则宫内安,宫内安则朝野平,切不可因为女人而乱了朝政,不要随随便便....由着性子宠幸不是后宫里的女人,"李承昀喘了口气,又继续说,"记住,你将来的后宫要能牵制制衡住朝堂,不要专宠一人,除非你有所图......懂吗?"
"儿臣明白."
"那就好....第三就是.....善待手足.."“父皇,您放心,儿臣一定会照顾好小允的.."
"不,朕的意思是你绝不应该猜忌仲允,天下人皆可反你,唯汝弟不会.....你之后就会知道明辨是非,亲贤远佞有多难.....你在谁也不能信任的情况下时,只有仲允可以信任,切不可因流言而伤害你弟弟啊......"
"父皇,儿臣发誓,定会倾己全力以护小允,绝对信任他."李昊乾伸出右手三指,声音坚决。
"好......”李承昀无力地笑了笑,招呼李仲允到自己跟前,"记住之前朕同你说的话,平安喜乐,顺心而活,好好照顾自己....."
"父皇......"李仲允再也撑不住了,伏在李承昀怀里失声痛哭,"父皇..儿臣不想你走....可不可以不要走啊....."
"傻孩子,父皇何尝想走啊,只是人各有其命,别太难过了....”李承昀轻抚着李仲允的背,慢慢平复着李仲允的心情."好了....乾儿,你也过来."李承昀握住了李昊乾的手,细细看了两人良久:"你们兄弟俩都要好好的,好好的......行了,"李承昀放开了手,"把大臣们叫进来吧,朕..咳咳……没多少时间了……”待众大臣进来后,李承昀沉默地扫视了他们一圈,缓慢开口:"众卿,都是大唐的股肱之臣,望众卿于朕百年之后可继续佐我大唐繁荣昌盛,于新君左右进献良言,匡正扶失....."
"臣等领命,叩谢皇上厚爱.."众人无不涕泣.
李承昀了却心事再无挂念,轻叹一气后,缓缓合上了眼,此时,太阳也终于彻底西沉了,寝殿内的光线也在霎那间消失殆尽."父皇--!""皇上!"
一片哀呼.只有李仲允无言地擦去泪水,慢慢站起身,向旁边退了几步,随后,神态极为恭敬地跪下再拜于地:"臣弟参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这一声令众人如梦初醒,纷纷朝着李昊乾跪拜,山呼万岁.李昊乾直起身,在一声声"万岁"中庄严地站起身,自此,太子李昊乾不复存在,只有新君李昊乾.
"皇上驾崩了--"这一夜,丧钟声响彻长安城.后宫嫔妃,皇亲国戚,高品朝臣都跪在李承昀灵前为其守夜.李昊乾跪在首位,旁边是李仲允,其余人皆在后面.守灵的大殿内灯火通明,一片悲戚的哭声.李仲允已经哭不动了,疲惫地垂着头,神态略显憔悴.跪的时间久了,李仲允的膝盖便又有些吃不消了,长时间的压力让他的膝盖如针扎般疼起来.初时,李仲允还能忍,但又过了一个时辰后,李仲允便跪不住了.他身子不受控制地晃了一下,所幸他及时稳住,但膝上的疼痛却让他不禁倒抽一口冷气.
"小允,"李昊乾侧过头,关心地望向李仲允,"是不是膝盖不行了?"李昊乾自然是知道李仲允膝盖不好这件事的。
"还好吧,没事..皇兄."李仲允兀自咬牙强忍。
"你身体不好,出去歇一会儿无可厚非的,不用一直跪在这儿.""那......能行吗?好歹把今晚得挺过去啊."
"那你靠着我.....朕呆一会儿,侧着坐点儿,别把身子全压在膝盖上.""这......好吗?"李仲允迟疑地向后看了一眼,小声说.
"怕什么?你靠的是朕,谁敢胡说?你忘了你小时候朕不是答应过你做你的靠山吗?"李昊乾语气温和,伸臂揽住李仲允,轻轻一扳,李仲允便斜靠在了李昊乾怀里,侧坐在蒲团上,膝上的疼痛顿时减轻了不少.后面人群的哭声似是顿了几秒,扫过一阵骚乱,但很快就归于平静.李昊乾轻轻拍了拍李仲允,似是支撑,似是安慰.
"多谢皇兄."李仲允闭了闭眼,内心的温暖盖过了身体的寒凉,一滴泪从眼中滑落,缓缓淌过脸颊,落在了李昊乾雪白的孝服上.
天渐渐泛起了鱼肚白,初升的太阳的第一缕光芒射进灵堂,照亮了李承昀的牌位,给他的牌位镀上了一层金边.守灵守了一夜的人们早已疲惫不堪,渐渐散了去歇息.李昊乾伸手搀住李仲允:"起来,慢点."李仲允半倚着李昊乾,费力地站了起来,膝上的疼痛与腿部的麻木让李仲允不禁呻吟了一声.李昊乾牢牢把着李仲允,扶着他到偏殿坐下,张三很有眼力见地让人端去两盏茶和一碟糕点."吃点吧,"李昊乾叹了口气,弯腰轻轻揉着李仲允的膝盖和小腿,"回去以后好好睡个觉,好好休息休息,千万别把自己身体弄垮了.""多谢皇兄关怀,不敢劳烦皇兄了."李仲允低垂着头,轻轻推开了李昊乾的手,往旁边略略挪了挪.
"小允,"李昊乾颇为无奈地叹了口气,"我还没登基呢,你何必跟你二哥如此生分?再说了,我不是早就同你说过无论我身居何位都永远是你二哥吗,难道我孝服下这身龙袍就只能让你我守着君臣规矩,再论不得兄弟之谊吗?"
李仲允抬起头,勉强挤出一丝笑容:"自然不是,皇兄,臣弟只是一时不太适应,说实话,确实有点儿害怕,毕竟您现在是天下之主了,臣弟....”李仲允没再说下去,复又低下头,苦笑了一下.
"没事,"李昊乾淡谈一笑,"慢慢适应,总之,你记住,你永远是朕的例外."李仲允闻言,终于露出些笑意,轻声道:"别这么说,皇嫂该不高兴了.""你皇嫂哪有那么小气."李昊乾伸手轻轻拍了一下李仲允的头,丧父之痛在这一刻总算得到缓解.两人互望了一眼,不约而同地握住了彼此的手,他们明白在往后的路上彼此就是自己最坚实的依靠.
当李仲允走出宫门时,一个人的身影顿时让他悲痛麻木的心如清泉淌过般滋润,如沐三月春风般温暖.余庆华一身素衣站在一辆马车旁,正静静地等着他."三爷...."余庆华心疼地望着眼前的李仲允,他垂落的青丝和头上雪白的发带一起在风中飘零,眼尾泛红,目光凄凄,在看到余庆华的一瞬,眼泪瞬间如决堤般涌出.余庆华上前一步扶着李仲允坐进了马车,让马车夫驱马离开.李仲允这才彻底松懈了精神,倒在余庆华怀里哭得浑身发抖:"余庆华..父皇…走了…”余庆华紧紧拥着李仲允,眼泪也止不住地落下来:"属下知道...不过,温柳....你还有家...我们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