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时分,李仲允终于从昏迷中醒了过来。
“你醒了?”楚淑媛急忙端过来一碗药,“这是你惯吃的药,我让人煎了来,你喝了吧。”
“嗯……麻烦了。”李仲允接过碗慢慢地喝着,药汁的苦味弥漫在舌尖,弥漫在心口,久久不散……
“主子,”沈衡匆匆而来,“外面来了位宫里的公公,说是要您……进宫。”
一时间,屋内一片寂静。
“那便替我更衣吧。”李仲允强撑着下了榻。
“你……李仲允你没事吧……”楚淑媛担心地问。
“没事。”李仲允麻木地应了一句。突地,他又问了一声:“邧儿呢?”
“你吐血把邧儿吓坏了,又见你昏迷不醒的那副样子……唉,躲屋里哭呢,怎么哄也哄不好。”
李仲允穿衣服穿到一半听闻此言顿住了,泪水又盈满了他的眼眶。良久,他哽咽着开口:“我知道你们担心什么,放心,无论此番进宫我经历什么……我都不会寻短见的。就算是为了邧儿我也得活下去。”
楚淑媛垂头不语,柳颜冰用手帕掩着脸,转身默默流泪。
李仲允平夏了一下自己的心情,擦去眼泪:“我去见见他。”
李仲允到李泽邧的屋里一看,果然,那孩子可怜巴巴地缩成一团,哭得已是哽咽不成声。这可把李仲允心疼坏了。
“邧儿,哭什么啊,三叔抱抱。”
“父亲!”李泽邧一下子扑进了李仲允怀里。
李仲允愣住了:“你……叫我什么?”
“父亲,父亲啊……你是我的父亲啊,一直都是……”
李仲允的泪水“哗啦”一下子淌了下来,他紧紧将李泽邧抱在怀里。
"乖,不哭了,三……父亲什么事都没有。真的,没骗你。父亲有事出去一趟,晚些再回来,好吗?”
“一定……会回来?”
“当然啊,一定回来。”
“父亲……”李泽邧又扑进了李仲允怀里。
当李仲允到达皇宫时,天已经黑透了。那名公公直接将李仲允带到了含元殿。
含元殿内灯火通明,随着殿门被打开,殿内的光亮在一瞬间几乎晃得李仲允睁不开眼。
“柳亲王,你终于来了,朕和众位爱卿已经等你好久了。”龙椅之上,李泽沐随意地靠着,一腿搭在另一腿上。
当李仲允终于适应了殿内的光线时,殿内的景象令他失了神,几乎魂飞魄散。所有的朝臣都被召集到了含无殿,而大殿的前方,御阶之下,一个人跪在地上,双手被反缚于后。他低垂着头,看上去毫无生机,那张曾经神采奕奕的英俊面容如今却是苍白无比,满是血污。
“余……余庆华……余庆华!”李仲允什么也顾不上了,他在众人或是同情或是鄙夷的目光中狼狈地,跌跌撞撞地冲了过去,跌跪在地。
“庆华……”李仲允哽咽着,无措地轻轻捧住余庆华的脸。离的近了,他清晰地看到余庆华身上血迹斑斑的,触目惊心的刑伤。
“三……三爷……”余庆华的双眼缓缓睁开了,他的眼中映着李仲允那双满是水色,心疼而痛苦的凤目。余庆华本有些涣散的双眼渐渐聚了焦,他怔怔地望着李仲允,嘴唇抖了抖可却说不出什么。他的泪水潸然而下。
这是余庆华背井离乡后第一次哭,先前纵有哽咽之时也只是片刻之间。他因李仲允而落泪,因李仲允而心碎,因李仲允而自责。
“对不起,三爷……对不起……是属下连累你了……”不知是不是失血太多而寒冷的缘故,余庆华打了个哆嗦。
李仲允见状急忙解下自己的披风罩在了余庆华已破烂不堪的衣衫外。他无比轻柔地拢住余庆华的肩胛,将他拉进了自己怀里。
“你什么也没对不起我,你什么也没连累我,余庆华……明明是我的错,明明是我对不起你啊……”李仲允哭着轻抚着余庆华的头发,他侧过头在余庆华的额间深深一吻。
余庆华感受到了那温热的,微湿的触感,他颤抖了,他的头倚在李仲允的胸膛上,泪水弄湿了李仲允的衣襟。
“他们都知道了……”余庆华抽咽着,“他们该怎么想你啊……”
“那能怎样?”李仲允颤声道,“他们知道能怎样?我爱你,当初更是我喝醉了哭着求着对你说我喜欢你,能如何?我爱你,我和你在一起,这难道有什么丢人的吗?我就是喜欢男人了,我就是断袖,我就是有龙阳之好!能怎样!我爱你,生是你的人,死是你的鬼,生生世世我都要和你在一起!他们管得着吗?我李仲允爱谁何需他们的同意!”
“三爷……温柳……”余庆华被这番话感动得一踏糊涂,他的泪水“噼里啪啦”地砸了下来。
李仲允用他那纤长的苍白的手指轻轻抚去余庆华脸上的泪水,竟有些烫手。
两人这番旁若无人,不顾世俗的互动对话让那些朝臣们震惊无比,他们甚至都忘了要窃窃私语讨论一番。
“好,好,好啊!哈哈哈……好一番感天动地的忠贞不渝啊!大家看见了吧!他们两个的的确确是一对!”李泽沐的阴冷声音响彻大殿,“楚怡年,你就没什么想说的吗?你的妹妹可是柳亲王明媒正娶的王妃,结果呢?柳亲王不仅爱上了别人,还爱的是他的侍卫,一个男人!”
李仲允心中一沉,糟了,自己把楚淑媛这事给忘了。楚怡年可是一直被蒙在鼓里啊,这怕是真要叫他误会了……这倒是给了李泽沐一个让他们反目的机会。
“皇上,臣确实没什么想说的。臣的妹妹心悦之人并非柳王,而是一名女子。”楚怡年心平气和地说。
这下不光李仲允怔住了,在场的所有人都傻了。
一山更比一山高。
“所以臣倒要感激柳王对妹妹的照拂,给她一容身之处,护她周全。”楚怡年依旧平静。
“你都知道?”李泽沐眯起了眼睛。
“是。”
李仲允情绪复杂地回头看向楚怡年,楚怡年迎住了李仲允的目光,淡淡一笑:“王爷,爱一个人从来都不是错。
“呵!行,行,”李泽沐的内心颇为恼怒,他太想看到李仲允众叛亲离的样子了,可惜事与愿违,“朕先不论这件事,朕先说说柳王的罪!”
“三爷从未怂勇宁郡王谋反!”余庆华咬牙切齿。
“你都与你主子有这般关系了,你的话自然不可信,要你主子亲口承认才是!来人!将李仲允拉开!继续对余庆华动刑!”
“不--”李仲允拼命挣扎着却还是被拽走了,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余庆华被重刑加身。
“柳亲王,听好了,什么时候你认罪了,什么朕命人停刑。”
“三爷!别认!你清清白白一个人,别因为我……”余庆华话没说完,一口鲜血狂涌而出。
“余庆华!”李仲允深知余庆华的身子早已在这一下午被折磨得虚弱不堪,他体格子再好也受不住这么长时间的刑啊……
“我认……我认!皇上,臣认罪!罪臣罪该万死!罪臣知罪……”李仲允哭喊着,头在青砖上磕得“咣咣”响,渗出了丝丝血迹。
“停刑。”
“咳咳咳……”余庆华再也强撑不住了,他瘫软在地,再难起身。一口一口的血不断地从他嘴中涌出。
“余庆华……”李仲允颤抖着,他五脏俱焚,浑身发软,他只能爬着,爬着到余庆华的身边,紧紧搂住他早已被血浸染的,渐渐冰凉的身子。
“三爷,你不该认的,你没有罪啊……”余庆华泣不成声,哭得像个孩子。
“没事了,没事了,庆华,我带你回家好不好,咱们回去……我还没教会你下棋呢,你不是说要我教吗……”
“来不及了……”
“余庆华!你别闭眼睛!别睡……”
“温柳,我爱你……”
那天的梦竟成了真。
“余庆华--!”李仲允又呕血了……他死死抱着余庆华晕了过去。
李泽沐冷笑一声:“扶柳亲王回府。余庆华的尸体烧了。”
“是……”
楚怡年自人群中缓缓闭上了眼,忍下满眼酸涩。对不起,王爷,恕在下无能为力。
可怜余庆华,余生不复,余情未了,无以喜庆,华美永逝。
当李仲允再醒来时已是在府里了。他挣扎着起身,看向那个小几。
那残局再无人陪自己下完了。
那两盏剩下的冷茶再无人陪自己喝了。
唯泪水肆意,唯心痛难忍。
今生卿未曾负我,而我羁绊于尘世,竟不能随君而去,实乃负君。
故人窅然去,
残局再难全。
茶盏轻启凉,
纵有泪潸然。
余庆华,愿你我来世安好,与卿再续前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