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已经放弃挣扎了,这是只有陈与同母子俩才能听懂的加密对话,她一个外人在这里就是个添头。
“那是我自己的选择,我从来没有怪过你,你也不是我的累赘……”
“够了!”
陈与同转过身,吐出了一口带着哽咽的浊气:“你是我制造出来的幻影,你说的每一句话都来自于我的罪恶感,我知道,这根本就不是她的真实想法,否则她为什么要自杀,为什么要将一个十几岁的孩子独自留在这个世界上!”
“她就是恨我,所以才用这种方法报复我……”
露希尔倒抽一口凉气,她听见了什么?
这个家庭居然还有更大的八卦!
陈与同不敢去看背后的女人,就像他不敢面对过去的真相那样,即使他一千次一万次的想取得原谅,即使他心里早有预感……
有些时候,背负罪恶才是一个人得以喘息的契机。
他用这种自虐的方法活在世界上,从夹缝中求取光芒,以此让自己苟延残喘的生命得到延续。
多么卑劣的想法,多么可鄙的人生。
“你觉得,怎样才算拯救一个人?”
背后的女人在陈与同崩溃的情绪中缓缓地开了口,这一次,她的声音似乎年轻了许多,仿佛穿透那些死寂的岁月,独自回到了十五年前的盛夏。
“从你救下那名企图自杀的同学开始,你就应该思考这个问题。”
陈与同面对的是实验室紧闭的大门,而在那扇大门之上,有一个小小的摄像头。他仿佛从摄像头中看到了另一个人的双眼,那是永远徘徊不去的,一个幽怨的亡灵。
“不是每个人都渴望拯救,也不是每个人都对活着抱有美好的憧憬,也许在你看来,憧憬死亡是件不可思议的事,所以你凭借一腔热血拯救了他,但你拯救的是他的肉/体,而非一个绝望的灵魂,亦或者,你无法改变他的困境。”
“所以你不理解他为何要再度寻死,也不理解他的父母为什么对曾经的救命恩人抱有无穷的恶意,你不理解什么是‘对’,什么是‘错’,你的三观发生了巨大的改变,你像站在生与死之间的行尸走肉,你开始责问自己的选择。”
陈与同低着头,喃喃道:“你说得对,这对一个没有正确价值观的孩子来说太难了。”
明明只是一个复制了人类意识的机器,但那和陈与同一墙之隔的女人却像拥有自己的灵魂,用平静又锥心的口吻回忆着过去的事实。
她是罪名的陈述者,亦是拯救人类的神灵。
“可是救一个人有什么错呢?当我一遍遍夸赞你的英勇,鼓励你的善意时,你心里在想什么?”
陈与同闭上眼,回答道:“我在想,妈妈是一个大骗子,是为了不让我伤心才这么说的。”
“因为同学对你的偏见,受害者家属对你的纠缠,也因为老师无数次地找你谈话,你觉得,全天下的人都在怪你。”
“同学们说,是因为我救了他,让他家长在学校丢尽了脸,所以回家当天就遭到了一顿毒打,他父母认为他无病呻吟,所以他恨我,恨我把他逼到了更深的绝境。”
“他父母却说,是我在救他的时候说了什么不该说的,才让他家孩子再次寻死,都怪我,怪我没有成为真正的救世主。”
“老师说,救人是有代价的,有些代价身为普通人的我们不能承受,所以在救人前,要先学会拯救自己。”
明明已经是个独立自主的大小伙子了,可陈与同回忆这些事时,仍然不由自主地代入了那个孤独又无助的少年。
“每个人都在或明或暗地指责我的过错,仿佛我变成了一个杀人犯,是我将他从悬崖上推下去的。”
陈与同苦笑一声,继续说道:“人们总是习惯于忽略真正的罪魁祸首,将受害人或者弱势群体挑出来百般职责,既能表达他们内心的‘正确性’,也能抒发身为‘上位者’的快意……”
“可你偏偏听信了这些话,将身为母亲的真心抛之脑后。”
女人的声音打断了陈与同的自述,幽幽地漂浮在整个实验室中:
“因为在你心里,母亲也是弱者,一个女人的声音和整个世界的声音比,又算得了什么呢?”
陈与同握紧双拳,痛苦地说:“对不起。”
可是女人并没有责备他的意思,从始至终,她的语气都如此平静,让陈与同想起了刚刚面对她的模样。
他总是这样,总是在误解她,无论是母亲对他的鼓励,还是对他的原谅。
他好像永远停在了叛逆期,非要较着那一股劲,也不知是在跟谁赌气。
“我不需要你的‘对不起’,我只是想让你过得快乐一些,你是一个心地善良的孩子,无论经过多少苦难,你的善良都像钻石一样坚不可摧。”
露希尔觉得陈工或许真有抖M的天赋,在他听完这句话后,连电源都没来得及关,急匆匆地从实验室大门冲了出去。
可是她也由此知道了一些信息——这位关键NPC,潜藏着救世手段的中二青年,是认为已故的母亲与记忆深处的此人不同,才对这个项目产生了深切的抵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