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小时后,两个人到了镇上。
李知韵垂着眼皮一脸麻木地往地上蹭鞋底的狗屎,感觉自己已经没有力气再生别的气了。
她也没再瞪眼睛了,因为这会她的眼睛都肿得快睁不开了,眼皮就跟盖住了一样,就连视野也变小了。
李高澄脚底倒没狗屎,她刚刚有看路,遇到狗屎就避开了。但是她没法提醒李知韵,因为刚才知韵什么都听不进去。
这会李高澄看着李知韵在那边蹭狗屎,她就觉得这个世界是挺魔幻的,换做一天前,她压根想不到李知韵会做这种不雅观的事情。
而李知韵呢,自从知道自己的身世后,她就破罐子破摔了。
再不雅观又怎么样呢?她可是从弃婴塔里爬出来的,她还能怕什么呢?
别人的目光么?
一群蠢蛋的目光有什么可在乎的?
再说了,那些男人能撒尿吐痰,她李知韵蹭个狗屎又怎么了?
她就要蹭,她还要蹭在那些瞧不起女孩的人的脸上!
蹭牠们一脸狗屎!
李知韵本来还一脸麻木,结果她越蹭越来劲,直把鞋底蹭得亮光光。
李知韵这才满意了。
两人继续往前走,留下了一地狗屎。
……
这个镇上还是挺热闹的,卖的东西也多。
就是气味有点不大好闻,鱼腥味、鸡屎味,各种味道混合在一起,不断地冲击两人的鼻子。
李知韵兴趣缺缺地往前走着,路过一个摊子的时候,她停了下来。
在停下来的时候李知韵觉得,可能是自己看错了,然而事实告诉李知韵,她没有看错。
李知韵看到那个摊位上坐着一对父女,他们面前没有任何货物,只有那个女儿坐在一个篮子里。
这个小女孩七八岁的样子,目光有些呆呆的。
篮子前放着一块板子,上面歪歪扭扭地写着一个数字。
没错,这个小女孩就是货物,她被明码标价放在了市场,而出售者正是她的父亲。
李知韵走到了这个摊位前,她问面前的男人,“这个小孩是你骗来的吗?你拐卖人口?”
男人本以为是有客人上门,结果抬头一看,发现是一个年轻女孩。
这女孩瞪着肿泡眼,气势还挺唬人。
男人瞅她一眼,“这是我的娃。”
李知韵听他这么说,顿时眼睛瞪得更大了,两颗眼球简直快凸出来了,她的声音听着格外尖厉,“那你怎么卖自己小孩!你干嘛卖她!”
男人觉得她又吵又烦,“因为穷!没钱了!养不起!”
李知韵觉得很不可思议,“没钱你就去赚啊!赚不到钱就不要随便生孩子啊!孩子不是宝贝吗?!”
李知韵一边控诉,一边看板子上的标价,那是一个很小的数字,一个女孩竟然只值这么点钱。
这点钱成年人随便打个工都能赚回来,但是这个男人却要卖女儿。
不,他不是在卖女儿,他只是想甩掉一个包袱。
名为女孩的包袱。
李知韵好不容易因为蹭狗屎才调整好的心情,一下子又崩溃了。
李知韵直接跟这个男人吵了起来,“是因为她是女孩你才卖她的吗?!你不配当爹!你这种人就是畜生!”
男人不甘示弱,“哪里来的贱丫头!吃饱了没事干!我卖自己的女仔要你管!又不值多少钱!”
李知韵狠狠瞪他,“不值钱你卖啥!”
男人被李知韵吵得烦,再加上周围围了一圈看戏的,他觉得没面子,就冲着篮子里的小孩踢了一脚,“没用的赔钱货!卖都卖不出去!都不知道生出来干什么!养只猪我还能宰了吃呢!我可是要生儿子的!都是你这个赔钱货害得我不能传宗接代!”
男人明显指桑骂槐,篮子里的小女孩顿时瑟瑟发抖,强忍着不让眼泪掉下来。
这话一下就刺激到了李知韵,她整个人都应激了,感觉浑身气血上涌,手脚一阵阵地发麻。
李知韵的眼睛被眼泪糊住了,她控制不住地甩手跺脚,尖声说:“你干嘛打她!你干嘛要这么说她!女孩就是宝贝!你不能这么对她!”
男人被她这个疯狂劲吓到了,觉得这人真是有大病。
“说啥梦话呢你!女仔又不值钱!打死了我老婆还会生,最好换个儿子!也算这个赔钱货有点用!”
在这个地方,女命如草芥,李知韵又再次深刻地认识了这一点。
李知韵跟只老黄牛似的粗喘了几口气,然后她抬手拔剑,想要为民除害。
周围看戏的人群顿时吓得躲远了一点,但是没有散开,因为他们还想看。
关键时刻,李高澄拦住了她,“知韵,冷静。”
就算要杀也得等没人的地方再杀,不然太高调了。
李知韵拔剑的动作停在那里,听到李高澄的声音,她的理智稍微回笼了一点。
但她仍是气喘如牛,眼睛瞪得像铜铃。
那个男人被打搅了生意,再加上看到李知韵拔剑,他心里也怂了,便抬脚踢了踢篮子里的小女孩,“坐着干什么呢!就会偷懒!走了!回去干活!”
小女孩立马很听话地从篮子里爬出来,自己挑起篮子,跟在了男人后面。
李知韵看着他们离去的背影,收剑入鞘,然后她说:“等一下!这个小孩我买了!”
既然已经看到了,那李知韵不能坐视不理。不过“交易”的过程还是让李知韵恶心难忍,差点没有吐出来。
来到南骇国才短短半天时间,李知韵却已精疲力尽。
刚救完小女孩,负责她们的学姐联系她们了。
这位学姐叫李寄春,具体做什么的李知韵二人并不清楚,只知道学姐混得挺好的。
李寄春联系她们说她那边有点事,要晚两天才能过来接她们,让她俩先去城里逛一逛,旅个游啥的。
在缥缈岛,每个孩子在每一年都能收到一笔生活费。因为大家有钱没处花,所以这个钱就一直存着。
等李知韵和李高澄离开缥缈岛的时候,她俩的个人账户里已经积攒了很大一笔生活费。
这个生活费是可以随便用的,所以游学的孩子们不愁没钱花。
来南骇国的时候,李知韵身上是带了一些现金的,不多,但吃吃喝喝够用了。
李知韵和李高澄带着小女孩去买了衣服洗了澡,然后她们打算去吃点东西。
三个人进了镇上最好的一家餐馆。
缥缈岛的孩子从来不会委屈自己,尤其是吃的方面。
因为食物能给身体提供能量,吃不饱吃不好就没力气学习和打架。
这会李知韵的心情还挺平静的,狠狠发泄过一场后,她感觉情绪稳定了不少。
当然前提是没有人再刺激她。
三人进了餐馆后,李高澄点了菜。
过了会,菜上来了,有荤有素,营养搭配很均匀。
在缥缈岛,孩子们吃的是自助餐,菜品很丰富,很多国家的菜都有,完全满足各种口味。
孩子们在学校吃自助餐就一点要求,那就是不能浪费。
不过她们确实不会浪费,因为有时吃的菜就是她们自己种的,吃的肉也是她们自己养的,当参与了种植与养殖的过程,孩子们自然而然地就对食物有了敬意。
缥缈玄功学院的教学很讲究实操,而炼金术的普及正好能为教学提供合适的场地,让孩子们足不出岛就能享受世界顶尖的教学环境。
所以学院的孩子们动手能力很强,再加上有天才大脑的加持,每个孩子都进步得飞快。
这让老师们觉得很省心。
当然,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
总之菜上来了之后,三个人就默默吃起了菜。
李知韵一脸机械地吃着菜,刚才吵了架发了火,她的身体还是很需要能量的。
李高澄是早就饿了,而且点的菜都是她爱吃的,这会她就专心扒饭吃。
至于旁边的小女孩,她就只敢扒拉米饭,连菜都不敢夹。
还是李高澄吃到一半发现她不夹菜,李高澄愣住了,“这些你都不爱吃?”
李知韵听了,便也朝小女孩看了过去。
小女孩顿时吓得拿筷子的手都抖了,“对、对不起……是我吃太多了……”
其实小女孩心里还挺怕这两个人的,李高澄的话就是她长得高高大大,身后还背了斧头,光看着就吓人。
至于李知韵,在小女孩心里,李知韵可是敢跟她爹吵架的人,她怕她爹,所以她也挺怕李知韵。
应该说,她怕所有讲话大声的人。
听到小女孩的话,李高澄和李知韵都傻了,李高澄说:“你都没吃几粒米呢,怎么就多了,是这些菜不合你的胃口吗?你不爱吃我们就重新点,你看你想吃什么。”
小女孩忙摇摇头,然后她迅速地夹了一根菜放进碗里,“我、我爱吃的……”
旁边的李知韵又默默地夹了几块肉放进小女孩的碗里。
小女孩低着头,开始小口小口地扒饭。
正吃着,隔壁桌来人了。
来的似乎是一对母女,她俩在隔壁桌坐下后,就点了单,然后两人就坐那里等着。
过了会,隔壁就响起了对话。
年长的女人说:“你最近身体调理得怎么样?”
年轻女人:“药我一直吃着呢,还行吧……”
“吃着就好。”年长的女人说:“过段时间身体好了你再努努力,争取生个儿子!你说你怎么那么命苦,生了两个都是女儿……你本来就体弱,这下还得吃苦。”
年轻女人:“妈……我一定得生吗?”
年长女人:“当然了!你怎么会这么问!没有儿子以后谁养你?指望那两个赔钱货么?再说了,没有儿子你老公能乐意吗?当心他让别人去生!到时有你哭的!”
年轻女人沉默了。
年长女人趁机偷偷摸摸地掏出了一样东西,“女儿啊,你一定得生儿子才行啊!只有儿子才能给你长脸!听妈的,妈还能害你不成!喏,这是我好不容易为你求来的生子秘方,包生男孩,你回去了一定记得吃!”
“……”年轻女人还没说话,忽然旁边飘来一个沙哑的声音。
“你现在没长脸吗?咳咳,还生儿子长脸,你要那么多张脸干啥?当妖怪?咳咳咳……”
说话的当然是李知韵,之前吵架太激动,她把嗓子吼坏了,这会说话就很吃力。
但李知韵还是要说,她边咳边说:“为什么你们非要生儿子,咳咳,女儿不好吗?咳。”
那个年长的女人瞥李知韵一眼,表情很轻蔑,“当然要生儿子了,生不出儿子的女人等于白活!还有你,你咋这么没礼貌呢!怎么跟长辈说话的!”
李知韵盯着她,“你算什么长辈?咳咳,一把年纪了脑子还不清醒,你才是白活了。”
年长女人顿时给气得,正要发火,她眼睛一瞥,瞥见了一边的李高澄。
李高澄高大威猛,年长女人误会了她的性别,一下就熄火了,只能摇摇头叹气,“唉,现在的小年轻啊,真是不懂事!”
李知韵也被李高澄拉了回去,“知韵,先吃饭。”
李知韵哪有胃口。好在被李知韵那么一打岔,旁边那个女人也没再出啥幺蛾子,闭了嘴等饭吃。
过了会,桌上的菜被李高澄吃得干干净净。
然后她们就去收银台买单。
李知韵走到收银台的时候她还在发呆,李高澄叫了她好几声,她才回过了神,伸手去摸兜里的钱。
但是一摸,李知韵没摸到钱。
李知韵终于感觉不对劲了,她又掏了三回,发现兜里的钱没了。
“我的钱呢?”李知韵呆住。
李高澄:“不是放口袋了?”
李知韵哑着嗓子,“没有啊!咳咳咳……等等我再找找。”
但是李知韵把所有口袋都摸遍了,钱还是没有。
钱凭空消失了。
李高澄忽然想到了什么,她朝她们刚刚的位置看过去。
座位上的小女孩不见了。
李知韵也跟着反应过来了,她瞪大眼,不可置信。
“应该不会吧,她明明那么胆小……”李知韵完全不愿相信。
李高澄蹙着眉,她走到了刚刚跟李知韵吵架的那桌,问正在吃饭的两母女,“请问你们看到这里的小女孩了吗?”
两母女抬起了头。
这个年长女人对李高澄的态度跟对李知韵完全不一样,这会她脸上的笑容格外灿烂,“看到了,她刚刚跑出去了,跑得还挺快,她是你的妹妹吗?”
李高澄点头,“嗯,是的,谢谢。”
年长女人顿时捂嘴笑,“哦吼吼,果然还是男孩子有礼貌!”她一边说一边又去看旁边的年轻女人,“女儿啊,瞧见没!生孩子就是要生儿子!最好以后你也生个这么高高大大的,带出去多长面子!”
她的话音刚落,李高澄就说:“我是女的。”
年长女人呆住了,以为自己耳朵出问题了,“啊?什、什么?”
李高澄居高临下地望着她,目光如炬,气势逼人,“我说,我是女的。还有你,你们两个也都是女的,看不起女的就去死,不想做女的也去死,听到了吗?”
“……!!!”年长女人彻底呆住了,一直等李高澄走远,她才发出了一声崩溃的尖叫,“啊——”
……
那个小女孩跑了。
她偷了李知韵兜里的钱跑了。
李知韵和李高澄站在餐馆门口,两个人面面相觑。
这两个年轻的孩子刚出社会就学了一课,这一课叫做——命运的不可抗力。
以及,改变命运轨迹需要有足够的灵性。
……
偷了钱的小女孩往家的方向跑啊跑。
幸好她们还在镇上,小女孩自己就能找回家。
一路上,小女孩还在幻想,只要她带了钱回去,爸爸和奶奶就不会打她了,他们也不会不要她了。
小女孩太渴望家人的认可了,她期待他们表扬她,说她是个懂事的孩子。
她以后会努力干活,努力挣钱,让一家人都过上好日子。
小女孩这样幻想着,脸上带着满足的微笑。
远远的,她终于望见了自己的家门,小女孩充满希冀地朝着那里跑了过去……
……
最后还是李高澄从校服内侧的口袋里拿出了备用的钱,两个人才结清了账单。
虽然出发前两人已经预料到会出现这种情况,但没想到它会发生得这么早。
李知韵整个人都蔫了,原来做好事也不一定都是开心的。
那个小女孩是坏人吗?显然不是,因为她的认知还不能让她明辨是非。
但李知韵知道,这个孩子最终还是会付出惨重的代价,为她此刻错误的选择而买单。
因为这个世界很残酷,强者的容错率很高,而弱者的容错率非常低,只要不小心踏错一步,他们都有可能坠入深渊。
不过李知韵也知道,很多事不能强求,最好的方式就是坦然去面对。
她已经做了她该做的,只是恰好命运弄人而已。
出了餐馆后,由于嗓子持续难受,李知韵就摸出了药来吃。
李知韵喝的是“神奇药水”,这种药就叫这个名字,小小的一瓶,喝了可以快速消炎止痛,还能为身体补充能量。
李知韵打开盖子喝完药,过了会,她的嗓子明显感觉好多了。
接着她试着说了几句话,发声也都正常了。
李知韵甚至感觉她的情绪都变稳定了一些,不像之前那么难受了。
然而一切都是暂时的。
李知韵和李高澄在街上走了会,忽然李知韵在路边的草丛里看见了什么。
她瞪大眼,立马蹭蹭跑了过去。
草丛里躺着一个婴儿,李知韵发现她的时候,她刚刚断气不久。
李知韵小心翼翼地把赤裸的婴儿抱起来,颤声说:“是个女宝宝……”
如果她们早点发现她就好了……
李知韵控制不住地想,如果当时她没有帮刚刚的小孩,如果她没有被偷钱,没有耽搁那么长的时间,那她们是不是能早点发现这个婴儿了?
或许在她试图改变一个孩子命运的时候,另一个孩子的命运也在悄然间被改变了。
李知韵抱着婴儿站起来,她仰起头,眼里的热泪再次落下,她控制不住地嚎啕大哭:“多可爱的宝宝啊!……为什么没有人要她——”
……
两天后,李寄春终于办完了事,过来约定的地点找她的两位学妹。
她们几个约在了一个风光很不错的河边见面。
不过李寄春过来的时候,她发现有点不对劲。
那会李知韵独自坐在河边,李高澄在旁边担忧地看着她。
忽然旁边响起一个声音,“……她怎么了?”
李高澄回头,逆着温煦的阳光,她看到了一张分外艳丽的脸。李寄春留着短发,穿着时尚的花边衬衫和休闲裤,打扮得很像个艺术家。她的容貌十分出色,眉间点了一颗红色小痣,让她那张脸更加独特有魅力。
李寄春目前是一位高级时装设计师、笛子演奏家以及宝石鉴定学者。
今年她也才二十六岁,但她已经在多个领域取得了非凡的成就。
简而言之,这些年她赚了很多钱。
而李寄春来晚两天也是因为近期工作太忙,她已经尽快处理了。
李寄春对学妹们还是非常看重的,本来她想着以学妹们的能力,自己在外面待两天应该完全不是问题。
但这会见到两人,她顿时觉得她想错了。
哦,对了,李寄春擅长的武器是笛子,这个笛子当然是经过炼金术改造的,吹奏之时,但凡听到笛声的人都会陷入沉睡,要不就是自相残杀。
李寄春不爱近身搏斗,因为她觉得那样不优雅。
她还是更喜欢用笛子杀人,不费气力就能弄死一片,优雅又省力。
不过李寄春不乱杀人,因为她是红派。
李寄春觉得红派的人才是人,因为她们有理智。理智是多么迷人的东西,它让人摆脱了兽类的野蛮,让人变得优雅,变得文明。
换句话说,李寄春非常讨厌愚钝野蛮的人,而一旦触及到她的底线,她就会大开杀戒。
当然,李寄春不觉得那叫杀人,那叫清理有害垃圾。
这会李寄春用轻功“踩莲步”几下从远处走到了李高澄面前,她手持竹笛指了指岸边背对着她们的李知韵,问:“什么情况?”
李寄春来的时候,李知韵就坐在岸边,一个人小声哼哼着什么。
这两天,李知韵的情绪很不稳定。她时而亢奋,时而哀伤,时而平静,时而崩溃。
此时就是李知韵沉浸在了无尽的悲伤之中。
她一个人坐在河边,脸上淌着泪水,抽抽搭搭地唱着:
“我是世间最珍贵的宝贝,这个世界因为我的存在才美丽。
……小小的雏鹰不怕天高,因为天高也辽阔。
小小的幼鲸不怕海深,因为海深也自由。
……我是闪亮的朝露,是绚烂的晚霞。
是热情的阳光,也是猛烈的暴雨。
……我会永远爱护自己,因为我是宇宙之星,是这个世界的唯一。
……”
李寄春在那边竖着耳朵听了会,这歌她很熟悉,应该说,她们每个缥缈岛的孩子都很熟悉。
这是一首童谣,是她们小时在育儿院的时候常常唱的。
李高澄就在旁边悄声说:“知韵现在心情不好。”
李寄春点头,“我看出来了。”
问题是,她为何心情不好。
于是李寄春又走过去一点,用学姐该有的亲切态度问:“知韵学妹,你怎么了?有什么心事都可以跟学姐说。”
听到李寄春的声音,李知韵停下了唱歌。
然后李知韵转过了头。
李寄春一看到她的脸,顿时被吓了一大跳,甚至连退了三步。
只见此时的李知韵眼窝凹陷,面色如土,形容枯槁,眼下还挂着两道深深的泪痕,完全没了以前意气风发的样子。
看着就挺可怕的。
李寄春只能想到是因为李知韵知道了自己的身世。
想当初,她知道自己身世的时候,气得差点就要加入蓝派。
因为她的出身太不优雅了。
但是后来理智唤醒了李寄春,让她明白,出身不优雅不是她的错,但她可以自行选择她的路,优雅之路。
比来比去,还是红派更优雅。
李寄春对李知韵感同身受,所以她尽力忽略了学妹不优雅的外表,贴心安慰说:“学妹,难道就因为牠们遗弃了你,所以你也要放弃你自己?”
“牠们算什么东西?牠们有养育过你吗?有教导过你吗?”
“牠们不过是地里扭动的烂虫,跟你的人生没有一丝一毫的关系!”
李寄春说得掷地有声,自己都满意极了,差点想给自己鼓掌。
李高澄:“那个学姐……”
李寄春抬眼亲切地看她,“怎么?”
李高澄:“其实吧,这事有点复杂。”
于是李高澄就把这两天发生的事跟李寄春说了。
李寄春越听,眼睛睁得越大。
听完之后,李寄春不解地说:“她不是气运之子么?”怎地能这么倒霉,遇到的尽是些不优雅之事。
怪不得好好一个女孩会变成这样。
而李知韵在听李高澄讲述她们这两天的经历时,她不由再次潸然泪下。
李寄春立马掏出小手绢递过去。
李寄春就连用的小手绢都是高级定制的,彰显出她优雅的品味。
而现在,李知韵就在用这块小手绢擤鼻涕。
不过李寄春一点都不心疼,物品存在的意义本来就是为了用的,何况还是给学妹用,这是这块小手绢的荣幸。
当然,李寄春还觉得自己有必要说些什么。
“那个,学妹啊,其实呢,这个世界的大部分人的命运我们是改变不了的,人只能对人产生一些影响,路却都是要靠自己走的。”
“没有人必须得为别人的人生负责,我们只要做到我们能做的事就行了。”
“当然,最重要的是,不管世界如何变化,我们都需要坚守本心,明白自己想要什么,而不是一直活得糊里糊涂。”
李寄春笑容和煦,“这也是你们出来游学的目的不是么?”
两个十几岁的孩子听了,顿时纷纷点头。
李寄春看了看李知韵,又说:“其实如何掌控自己的情绪也是一门很有趣很优雅的学问,我们要学着放大我们的快乐,缩小我们的痛苦。尤其是一些负面情绪,难过悲伤之类的都是正常的,但我们要学会控制它们,允许自己难过,但不要一直沉浸其中。”
“因为我们最宝贵的东西是时间,与其一直悲伤难过,不如想想我们能做些什么。”
等李寄春说完,李知韵吸了吸鼻子,“学姐你说得真好。”
李寄春扬起嘴角,“是吗?对你有用就好。”其实她也觉得自己今天在学妹们面前发挥得很不错。
等李知韵收拾好心情,李寄春就说:“我已经在餐厅订了位置,待会我先带你们逛一逛,然后再去吃饭。”
李寄春的工作其实是满世界跑的,她来南骇国的话主要是待在渊海城。她在渊海城有豪宅,还有自己的品牌公司。
李寄春订的这家餐厅是渊海城最好的餐厅之一,这个餐厅虽然是蓝派的人开的,但也着实有品味,李寄春挺爱去。
这次两位学妹过来,她肯定是要好好招待她们的。李寄春打算先带两个孩子好好地享受一下生活,然后再干正事也不迟。
于是李知韵和李高澄就跟着学姐去了渊海城。
……
后来,李知韵还是选择了红派,因为她想要做个人。
至于蓝派,她们不是人,而是野兽。
一群凶猛而不可控的野兽。
人跟野兽的区别就是人能用道德约束自己的行为,而野兽没有道德。
就像蓝派的人一样,她们心中的猛兽早就被释放了出来。
这个世界是丛林世界,李知韵相信总有一天,蓝派的她们会成为丛林之王。
而她作为一个人,会为她们献上最热烈的鼓掌。
她也想成为野兽,但她更想做个人。
——
后来的后来,李知韵创办了群英女校,桃李遍天下,成为了一位很了不起的校长。
……
……
……
李妙真和李宝书是在三月初的时候离岛的。
这时李妙真十六岁,李宝书十四岁,负责她们的学姐是李道逸。
跟其他人一样,妙真和宝书也都拿到了自己的档案袋。
不过由于妙真和宝书都还没学会炼金术,所以老师在她们两个的纸上做了一些处理。
出了岛之后,外面顿时寒风瑟瑟。
两个孩子筋骨好,她俩只在校服里面套了件厚毛衣,体感就很舒适了。
妙真和宝书也有一些随身物品,这些物品都放在百物袋里。这个百物袋每人一只,堪称游学必备。
当然其他东西老师们也放了不少,对于不会炼金术的孩子,老师们总会额外关照一些。
到了南骇国之后,李宝书先打开了她的档案袋。
档案袋里有两张纸,第一张纸上写了地址。
这个地址上设置了炼金术阵,当李宝书触摸到这个地址时,两个孩子瞬间被传送到了目的地。
这里就是一个很普通的路边的草丛。
李宝书随之打开了第二张纸,纸上记录了她的身世。
上面的内容很简单,李宝书就是在这片草丛里被发现的,当时她的脖子上有掐痕,推测是有人先掐死了这个小婴儿,再将她遗弃在了路边。
只是那个人没想到,李宝书的命很硬,她又活了过来。
整个事情大差不差。李宝书出生在一个贫穷的家庭,这户人家的儿媳妇是买来的,是一个黑黑瘦瘦的女子,叫范小花。
这户人家买儿媳妇就是为了让她生儿子,所以当十九岁的范小花生下一个女婴时,男方的爹,也就是李宝书的爷爷亲手掐死了她。
之后李宝书的奶奶就偷偷把“死婴”扔在了路边的草丛。但她没想到的是,她前脚刚走,后脚这个小婴儿就缓过了气来。
她的哭声引来了缥缈岛的人,李宝书就这样被救了。
不过缥缈岛的人不知道的是,这件事其实还有后续。
范小花在知道女儿被掐死后,她没哭也没闹,出了月子之后,她就重新包揽了全家的活。
她被买过来就是给男方生儿子,伺候他们一家的。
范小花的身价很便宜,是她爹卖了她,拿钱给他宝贝儿子上学去。
这一天,范小花照例给全家做了饭菜,但是这顿饭吃完,所有人都中毒了。
准确地说,是一家人全误食了老鼠药。
这家人被拉到了医院,但最后只有范小花活了下来。她很幸运,吃得不多,留下了一条命。
范小花身体恢复后又被娘家人接了过去,他们打算卖她第二次。
但是那天晚上,当所有人都入睡的时候,黑黑瘦瘦的范小花举起了镰刀,将所有人都毙了命。
直到这个案件发生的时候所有人才惊觉,原来范小花丈夫一家并不是误食老鼠药,他们就是被范小花下药弄死的。
但这个事很快就被压了下来,而范小花也在不久后就被秘密枪决。
男人们怎么会允许这种事迹流传呢,他们可太害怕会反抗的女人了。万一这种事大规模传播开去,其他女人有样学样怎么办?
所以这事必须办得低调。
因而李宝书并不知道这个事,她不知道她的母亲是一个真正的英雌。
李宝书只是默默地在草丛边蹲了会,然后她站起来,跟李妙真说:“走吧。”
李宝书脸上也没什么难过的情绪,她似乎很平静地就接受了她的身世。
李妙真难得沉默,很快她也掏出了自己的纸条。
当妙真的手指触碰到纸上的地址时,两人又转瞬传送到了另一个地方。
两个孩子面前出现了一座塔。
孤零零的一座塔伫立在荒凉无人的地方,冷风吹动枯草,更添悲凉之意。
李妙真打开了第二张纸。
李宝书凑过去跟她一起看。
等两个孩子看完,李妙真就说:“原来我小时候还在这里面待过。”
李宝书点头,“那你比我好,我下雨了都没处躲雨。”
李妙真说:“这里面肯定很闷的!我觉得还是你躺的地方好。”
李宝书看着这座塔,忽然说:“如果妙真你是我的孩子,我肯定不会把你放这里的。”
李妙真垂眼看着自己的手指,她沉默了一会,说:“我也一样。如果宝书你是我的孩子,我一定会买一张很大很大的床给你睡,还会给你买很多很多好吃的。”
两个孩子说完,相互看了看,都笑了。
“走吧。”妙真的情绪来得快,消失得也快。
就像空中突然飘过的一朵乌云,还没来得及下雨,太阳又出来了。
妙真想,可能是因为她跟宝书已经找到了心灵的归处,可能是因为她们已经有一个很好的家了。
在那个家里,她们有许多的家人,虽然大家各自散落在天涯,但她们的心,总是连在一起。
不是蓝派的人没有感情,而是她们所有的感情都给了自己在乎的人。
至于别的人,在蓝派人眼里,他们可能跟路边的石头没什么区别。
“你想好吃什么了吗?宝书。”妙真问。
李宝书挺纠结,“很多都想吃,不然我们先去尝尝水煮肉片!哦,还有酸菜鱼感觉也不错!等等,我觉得红烧肉也可以……”
两个孩子一边聊一边离开了这个地方,风吹在脸上还有点冷,但两个孩子完全没有察觉。因为她们的心已经飞出了很远,飞向了快乐的地方。
这种强大的情绪调节能力也是蓝派人的特质之一,当然,极个别人除外。
不得不说,妙真和宝书真是坚强二人组,天选蓝派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