椒翟强行启动了所有逃生舱的紧急协议,尖利而连续的弹射声穿透了警报的嘶鸣和飞船震动的恐怖巨响。随后,冰冷的金属呻吟取代了引擎的咆哮,红枫射出的那枚精确制导“蜂刺”导弹,拦腰撕裂了安伊卡视为珍宝的穿云号飞船。它没有在空中绚烂地爆炸,只有一道吞噬光芒的炽白核心瞬间膨胀,然后是无声的冲击波——以纯粹的物理暴力,将飞船坚韧的复合外壳像蛋壳般轻易揉碎。
椒翟只觉得一股无可抗拒的力量将他从驾驶椅上狠狠掼出,视野被刺目的红光和翻滚的金属碎片填满。他下意识地蜷缩,护住要害,身体被加速度死死压进弹射座椅。朦朦胧胧中,他似乎瞥见战友们如同离弦之箭般射向深邃的虚空,在一道道喷射流中消失,而那匹来自暗物质世界的白马吉光,发出一声穿透物理屏障的奇异嘶鸣,整个身躯仿佛融入了一道扭曲的光线。
椒翟感到自己仿佛掉进了无形的漩涡。宇宙的经纬线在他眼前浮动、拉伸、断裂,千万种色彩在身边闪烁,声音被拉长成怪异的嗡鸣,重力方向疯狂地变幻。他的意识在巨大的物理和精神压力下,像绷紧的弓弦,终于“嘣”的一声断裂。黑暗,带着冰冷而粘稠的质感,彻底淹没了他。
黑暗并非虚无。椒翟沉入一片温暖的光晕里,周围的空气中有新翻泥土的气息,混合着淡淡的、熟悉的栀子花香。耳畔是清脆的笑声,就像春天的雨点敲打竹叶的声音。这声音令他分外舒适而熟悉。椒翟无法入睡的时候,从来都有自己解决问题的法宝,那就是躺平了打开音响,聆听自然的白噪音雨声。雨声中他能回到遥远的地球时代,看到自家庭院的草坪、蔬菜、橘树、杏树、桃树、竹林、池塘以及池塘里的荷花和芦苇,还有那湿漉漉的石板路。
“阿翟!你看,这棵银杏树又长高了!”是项真,他的阿真。不是千年后瑶华星那个肩负着沉重使命的正一道领袖,而是他记忆深处,在地球故乡的河滩上,穿着洗得发白的棉布裙子,赤着脚在草地上奔跑的少女。阳光穿过青翠的银杏叶,在她乌黑的发梢跳跃,洒下细碎的光斑。她的眼睛清澈明亮,盛满了整个世界的温柔和对未来的憧憬。
椒翟伸出手,想去触摸那片落在她肩头的叶子,指尖却穿过一片虚无的光影。昏暗的灯光下,是顾月那张明艳却带着一丝算计的脸。她衣着华丽,看向椒翟的眼神带着疏远和傲娇。那是他生命中的一个岔路口,一次错误的选择。为了顾月,他曾差点辜负了阿真眼中那份毫无保留的信任。懊悔像冰冷的毒蛇,瞬间缠紧了他的心房,带来窒息般的痛楚。他仿佛又听到了阿真的呼唤声,在某个被他遗忘的角落响起。
“对不起…阿真…对不起…”他在梦魇中无意识地呢喃,身体在冰冷的逃生舱里微微抽搐。在死亡就要降临的片刻,椒翟陡然神清气朗,意识到自己排斥的是阿真执着的宗教,而不是阿真对宗教的执着。他如醉方醒,顿悟到,爱,本来就是如你所是,而非如我所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