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姨娘将匣子递到泉水手中,眼中流露出一瞬的不舍,很快又如释重负般地吁了一口气,甚至露出了轻松的笑容:“不瞒夫人说,妾身实在没有管家的才干,成日家按下葫芦浮起瓢,焦头烂额左支右绌。如今夫人过门,妾身等人也有了主心骨,终于可以松泛下来了。”
娉姐儿笑道:“陈姨娘自谦了。我到底年轻,经验不足,往后少不得有不明白的地方,要向你请教呢。”
陈姨娘连忙惶恐摆手道:“夫人真是折煞妾身了,妾身这点子微末见识贻笑大方,夫人院子里的春水姑娘就比妾身机灵许多呢。”她当然知道娉姐儿所言只是一句客套话,即使她本人真的没有多少管家的才干,她带来的大批陪嫁里肯定有可用之才,哪里有让自己指手画脚的余地。倘若方才自己顺着她的话,露出自得或者贪婪的表情,才是着了道了。
娉姐儿满意地眯起眼睛,舒心地笑了:“陈姨娘自谦了。陈姨娘管家多年,也算是郦府的大功臣,看赏。”
泉水接收到信号,立马清脆地拍了两声巴掌,便有两个眼生的婆子进门,有些吃力地抬着一台五彩螺钿嵌贝的花梨木拣妆进门。花梨木的家什并不少见,但难得雕工精巧,上头的螺钿贝壳大小均匀,色彩艳丽,显然是珍稀之物。更令人眼花缭乱的是里头堆得满满的珠宝首饰,拣妆里的抽屉都是敞开的,一层里装的满是各种玉镯、手钏,一层则是不同材质、花式各异的戒指,什么紫云英、石榴石,堆得琳琅满目,另一层装着光辉夺目、工艺奇巧的各色笄钗,不仅款式大方新颖,还镶珠嵌宝,华美不凡。
人性向美,见到如此精致华丽的首饰,在场的众人不由地纷纷倒吸一口凉气。
陈姨娘的目光留恋地在那些精美的金玉饰品上打了个转儿,吸了一口气,向娉姐儿道:“妾身谢过夫人看重,只是妾身德才微浅,不敢居功,哪里能领受如此厚赐。夫人单是将这华丽的妆拣赐给妾身,妾身已经感激不尽了。”
娉姐儿笑道:“陈姨娘是要与我作‘买椟还珠’的笑谈了?你莫看这拣妆堆得满满当当,实际也没什么稀罕物件,只管放心收了便是。我殷氏向来赏罚分明,陈姨娘是个爽快人,当可知道爽快人自有爽快人的好处。”
这是在明示陈姨娘,她之所以能得到这样精美而又丰厚的赏赐,是因为她懂得审时度势,爽快地交了管家权。
而她对这个首饰匣子毫不留恋的态度,也体现出她极为丰厚的身家。
此时再谦逊,就显得矫揉造作了。陈姨娘便也不再推拒,笑着谢过了,看着那两个婆子耀武扬威一般抬着拣妆在每个妾室眼前绕了绕,一路抬去了她的群玉斋。
比起以声势镇之,这一招以利诱之显然更有效果。来了这么一出之后,几个眼皮子浅些的通房看娉姐儿的眼神都变了,恨不得蜂拥而上,为了也得到这样华丽的赏赐,即使是舔人痈创这样的事情她们也很愿意做出来。就连韦姨娘也没能掩饰得了眼中的贪婪之色,洪姨娘更是将又羡又妒的目光死死粘在了陈姨娘的身上。
等请安结束,仲氏等人甚至自告奋勇留下来,站在娉姐儿身后如丫鬟一般伺候她。却都被娉姐儿笑着打发了:“你们安安稳稳地度日,已经比什么都强了,自有你们的结果呢。”
待到众人散去,娉姐儿便将陈姨娘的匣子打开看了,里面果然是许许多多形状各异、新旧不一的钥匙。每把钥匙上挂着一块小木牌,上面写着何处使用。有的是账房钥匙,有的是库房钥匙,种种不一。其中似账房重地的大门,都是有几重大锁,需要让保管钥匙的人齐聚一堂才能开库验银。而库房钥匙则是主家收着一把,库房的管事也有一把,任意一把钥匙就能开了门支领物品。里面甚至还有一些套娃似的钥匙,比如其中一枚的木牌上写着“对牌”二字,用它可以打开对牌匣子,取出对牌之后又要到对应的内外九房中的一房去,验牌取物,才能接着做事。
郦家传承百代,少说也有百十位主母当过家。规矩更替迭代得多了,往往失之琐碎冗余,若遇到内宅里的斗争冲突,有的是各房的主母为了自家的利益各行其是的先例,这也是世家大族的通病。
娉姐儿一一记在心中,想着等将来府中风清月朗了,少不得要将冗余的弊病次第改过,最好是仿着原先在娘家的行事,让郦府的家风为之一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