娉姐儿刚想开口提议教他下棋,好打发漫漫长夜,转念一想,今日生的气已经够多的了,若他愚笨不堪教,自己又要生气,又要忍着假装很有耐心,真是自己找罪受。想想便改了主意:“姑爷若没别的安排,不若我们一道游园罢,刚好可以消食。”
郦轻裘自然说好,夫妻二人便相携出了鸾栖院,缓缓向和光园走去。
娉姐儿一面走一面笑道:“今日午时,妾身原想着逛逛园子,谁料天气炎热得很,走了两步就失了兴味,回去许是受了暑气,午膳都用得不多。”郦轻裘连忙握住她的柔荑表示关心:“那就叫厨房多做几样开胃的小菜,或是吃些点心填补,可别饿着了。”娉姐儿道:“后来午睡起来,是用了些点心的。睡醒暑气就散了不少,妾身还去同尘湖游湖了呢。”
郦轻裘做贼心虚,听见“同尘湖”三个字,不免有些尴尬,一句话都接不上,只能生硬地打断她:“夫人仔细脚下,前方有个台阶呢。”
娉姐儿漫不经心地走着,听见他的提醒,干脆模仿着宫里娘娘的样子,把他当个太监使,扶着他的手跨过台阶,才继续道:“可巧今日贺氏身子不爽利,连请安都没来,妾身还顺道去看了看她。这贺氏病得也巧,若是一早身体不适,肯定是早早打发人来回禀了;若是请安路上忽然不爽利,也该使人来报信。可实际上却是妾身见她不来,叫妈妈去看了,才知道她身上不好呢。”
“妾身亲自看望了贺氏,才安下心来,她病得很轻,连大夫都不必请。毕竟寻常的胃痛,病人都是痛得蜷缩起来,妾身看望她的时候,贺氏却躺得直挺挺的,还有力气瞪我呢。”娉姐儿掩口而笑,似乎全然不介意贺氏的冒犯,只是单纯地感到有趣罢了。
她猜想贺氏将郦轻裘截去,不外乎向他告刁状,先做出一副捧心西子的模样,就差对他说一句“看过夫君最后一眼,奴家也好安心地去了”这种戏本子里生离死别的话。接着要数落自己的罪状,什么裁撤小厨房害她胃疼,不替她请医问药只拿医婆打发她,她病重了还要跑到晴帆舫气她。最后多半还有苦留他在晴帆舫陪伴的戏码,只是也不知道郦轻裘是怎么想的,居然还是到鸾栖院来了。
娉姐儿语毕,便去观察郦轻裘的反应,只见他一脸的错愕,似乎惊讶到了极点,完全没有想过贺氏是在装病的可能。接着许是回忆到了什么,脸上露出被愚弄之人应有的愤怒,愤怒过后,又有一丝庆幸与愧疚,不安地瞟了娉姐儿一眼。
娉姐儿赶紧移开目光,不让他发现自己在观察他。
郦轻裘当然没有发现自己的阴晴变幻都在小妻子的掌握之中,兀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一切正如娉姐儿所料,他才回到家里,就被两个梨花带雨的侍女请到了晴帆舫,道是贺氏病得沉重。郦轻裘不由大惊,新婚的大前夜他还宿在晴帆舫中,那时候贺氏还好端端的,缘何才过了五六天,就病得沉重了?
等他跟着流风回雪她们到了晴帆舫,发现贺氏虽然面色如雪,连嘴唇都有些发白,但还能坐起身跟他说话,心中才略安逸一些。就听两个侍女你一言我一语地控诉着夫人的罪状,贺氏在关键之处添上一两句凄楚含泪的补充,渐渐地就到了他吃晚膳的时辰了。
贺氏患的是胃疾,却还是支撑着病体准备了一桌丰盛的饭食,可是看着精美,却带着一股烟气,他正纳闷,听见回雪嗫嚅着说道:“老爷别嫌弃,自从裁撤了小厨房,晴帆舫就再也没吃上一顿合意的饭食。这一餐饭还是我们姑娘用体己银子打赏了冯海波家的,才预备下来的,又担心老爷吃了冷食也如姑娘一般胃疼,命奴婢们用小火炉一道菜一道菜地温热了。”
郦轻裘这才想起来方才她们告状的时候已经说过小厨房的事了,事实上这也不是他头一次听闻。新婚的第二日,规矩才推行下去,他就被愤愤不平的红姐儿拦在和光园的石子路上,听了一耳朵,当天夜里娉姐儿也亲自同他说过了。本来在红姐儿的撺掇下他是有几分反对的意思,可娉姐儿的分析也入情入理,家里的收支已经有了几分入不敷出、寅吃卯粮的端倪,倘若开源无门,也就只能节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