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王夫人是热上来的菜,却瞧炕桌上有各式各样的碗盆,满满的鱼肉在内,看起来与新煮一般。
板儿一瞧便要伸手拿肉,看得一旁的丫鬟偷笑,羞得刘姥姥一巴掌下去,骂道:“你饿死鬼投胎?急什么急。”
喜妹招了招手,把偏房的丫鬟都赶了出去,笑道:“姥姥,你们用膳罢,我们在外头候着,有什么事喊便是了。”说毕,也不顾刘姥姥陪笑就出了门去。
屋里没了人,板儿便跳着上炕去,一手鸡腿一手把子肉,倒是先吃得满嘴油,直喊道:“姥姥,快来吃,老香了。”
刘姥姥肚子的蛔虫早已抵不住肉香,方才不过顾着面子不敢近身,这会子便敞开了肚皮吃,一面替板儿喂了饭菜,道:“可别吃多了肉,肚子疼。”
半道闯进来的贾环一看她们吃得香,便觉得肚子咕噜叫起来,喊道:“板儿吃得香,我也要吃。”
刘姥姥陪笑道:“环三爷,您要吃什么,我夹给您吃。”
贾环麻利地爬上了炕,叉着腰,一手指着吃得稀烂的肉,道:“我要吃这个。”
喜妹连忙拦住了刘姥姥殷勤的手,哄着贾环道:“三爷,您方才可是吃了,再吃便涨肚子。”
不料贾环便是瞧着香,硬是要吃,喜妹无法只得唤人赶紧热一碗来,免得吃了这桌剩肉剩菜的。
刘姥姥收回半空的手,想着人家少爷怎可吃了她们乡下人的口水,刚刚还觉得香喷喷的饭菜顿时也没滋美味。
喜妹可不管刘姥姥所想,好不容易哄住贾环等饭菜来,便让人替贾环净手、净面,看得板儿一愣一愣,他们乡下人吃饭前怎有如此将就。
只是饭菜一端来,不过是粉粳上淋了一层油花,配着一小块把子肉和两三片青菜,贾环可等不及喜妹喂,抢过碗筷吃了起来。
也不知是刘姥姥、板儿吃得香影响了贾环,还是贾环吃得起劲影响了刘姥姥两人。
一桌子菜肉没多少时间造化便空了,就连往常不怎吃饭的贾环,今日的碗底空空如也。
而用完饭的刘姥姥用衣袖擦嘴,笑道:“阿弥陀佛,谢了太太、姑娘们的好心,我和孙子也算是饱腹一餐。”
一旁正替贾环漱口、净手的喜妹却没空搭理,倒是贾环一挥手,道:“板儿,走,我们去耍吧。”
刘姥姥笑道:“环三爷,我们刚吃完饭,得先进去谢谢太太。”
贾环一听,皱了皱眉头,不耐烦道:“真麻烦,那赶紧进去吧。”说着便先领头进了屋去。
谁料刘姥姥进屋与王夫人唠叨了几句后,便说起要家去。
“可不行,太太说了,板儿要陪我耍几天呢。”贾环急得先出言阻拦,又递了眼色给周姨娘。
只可惜周姨娘正闷气,没接收到贾环的示意。
王夫人看得好笑,便开口道:“姥姥,你来这京一趟也不容易,便如环儿所愿,多住几晚吧。”
刘姥姥却婉拒道:“太太,今日来已是厚着脸皮,怎敢赖着住下呢。”
贾环一听,更是发起赖皮的性子,一个劲儿说‘都不跟我玩’,就连周姨娘回神来安抚,也都被踢了一脚。
“环儿,不可放肆。”王夫人立马沉下脸呵斥,道:“我说话算话,你也别使性子,让人看了笑话。”
贾环向来怕王夫人,连忙爬了起来,嘟着嘴巴躲在周姨娘身后。
王夫人见他听话,便道:“你带板儿去外厅玩,不是舅舅刚送了一箱玩具来,便去开箱玩。”
早已对王子腾送来的玩具垂涎三尺,贾环二话不说便扯着板儿往外走,一面笑道:“我舅舅送来的可都是西洋国来的,可好玩了。”
刘姥姥哪里敢拦住板儿,只得扯着嗓子道:“板儿,你可仔细点玩,可别弄坏了东西、也别伤到了环三爷。”
只是两个小孩兴致正高,哪有一个人应声,倒是惹得刘姥姥一脸尴尬,不得不扯话题道:“太太,方才我吃饭时,便觉得我来得不对,可别累及太太。”
“有困难便直说,没什么时间对不对的。”王夫人示意周姨娘出去陪贾环,转头对刘姥姥说道。
刘姥姥却自顾自地说:“太太,周姨娘说得没错,小家有小家的难,大家也有大家的难。我们吃不得米粥,那就学人剥榆树皮吃,再不济便捣石头碎吃,总能垫饱肚子的。”
王夫人可听不得,连忙道:“姥姥,贾府再怎么难,也不至于让你去吃榆树皮、吃碎石头。你可比我家老太太大上几岁,要是老太太知道这事,可不骂惨我。”
“阿弥陀佛,我不是故意在太太面前这般说的。”刘姥姥立马诚惶诚恐,道:“我活了这么老,不知见了多少三年丰三年歉,这蓬草、榆树皮、观音石也不是没吃过,索性阎罗王不收我这贱命,苟活罢了。”
王夫人自是听过这话:三年丰、三年歉,六年一小灾,十二年一大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