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确实是这贱人。”伏龙离蛇哼了一声,道:“天界那帮子人最爱装清高,嘴上说什么兼济众士,天族人人平等,无高低贵贱之分。但为了震慑海族他们还不是捏着鼻子,拉出一个能和武尊齐平的人来给天界撑门面。不过嘛,对于桓昙这种喜欢胳膊肘往外拐的人,那群伪君子对他又厌恶又警惕,只是让他担了个天帝虚名罢了!”
追云熹道:“想不到你还对天界的事这么门清。”
伏龙离蛇道:“气蒸山存在多久,那我肯定就活了多久,你们这些天海战争之后才出生的小崽子,不知道的事情多了。这又不算什么秘密,倘若你把在海域搞什么冒险猎杀、还有看无聊英雄传的功夫全花在博文馆读点正经书,以史为鉴,不信你还能被神文海搞得这样惨。”
被伏龙离蛇一顿挖苦,追云熹无言以对,索性闭嘴。
见追云熹在嘴上吃亏,戚光盈不紧不慢道:“你明明认不出天帝,又似乎很了解天帝。”他那双琉璃杏眼的神态平静而深邃,嘴上却连半分都不肯饶过,质问伏龙离蛇道:“你很恨他吧。”
这让伏龙离蛇呆了半晌,语气瞬间冷下来道:“我既然不认识他,恨他做什么。我顶多开心一下他就算当上三界之主,最后也跟我们这些被他贬为下三滥的虚诞一样见不得光,如今不知在哪个角落苟延残喘呢,让我心中一下子舒坦得很。”
它肯定在说谎,但现在逼问也不会得到实话。戚光盈也不打算现在跟它计较这些微末细节。
戚光盈道:“天帝讨要的万类珠是何物?”
伏龙离蛇神色微妙,戚光盈怕它有诈,先看了追云熹一眼。
追云熹摇摇头,表示自己一无所知。戚光盈干脆把红莲子再次点亮,对伏龙离蛇说道:“看来还是只有你能为我答疑解惑。”
伏龙离蛇发出嘶鸣道:“别烫别烫!我没说要瞒着,就是接下来涉及咱们海族至尊和天族至尊的隐秘事,我怕说出来遭天谴,也怕两个老东西知道后会报复我,让我生不如死。”
戚光盈不禁皱眉。
察觉他的苦恼表情,追云熹转头就对伏龙离蛇道:“你我现在性命相连,真要有天谴也是我替你担了,怕什么?”
“云!”戚光盈回过神,制止道,“不许应这种事。”
虽说追云熹把戚光盈的所有事都放在心上,戚光盈想搞清楚真相,他就会竭力去做,但戚光盈在乎他的付出,以至于连他随口一说的话都当真了。
这令追云熹不禁扬了扬唇,回道:“别担心。武尊天帝又不是神,哪会有天谴一说,分明是这条蛇想找借口诓过去,我得让它知道没这个可能。”
伏龙松开身躯,缓慢绕上追云熹的腕间。
虚诞原型乃是一团浓黑云雾的浊气,眼睛像两滴正在渗流的纯黑墨点,但在伏龙离蛇的诡异眼神中,仍可窥视到它微微嘲弄的讽笑。
伏龙离蛇道:“但我把你的话当真了,追云熹。”
这让戚光盈又紧张起来,本想喝止,奈何追云熹仍一副无谓态度。
追云熹挥挥手臂将伏龙离蛇赶下来,还顺便替戚光盈理了理额发,安慰他别把这条蛇的无稽之谈放在心里,以免被扰乱心神。
戚光盈既不信犬神、也不信圣人,唯信人定胜天的道理。可偏偏就在追云熹的安危上迷信起来,他这点少有的敏感软肋被伏龙离蛇摸个正着,差点让它搅浑过去。
明白追云熹的用意,戚光盈渐渐平静,也算见识了伏龙离蛇的难缠。
伏龙离蛇装作无事发生,又道:“其实我也好奇万类珠究竟是何物。天帝之前再怎么抱怨极玄,语气也听不出有真有埋怨,始终摆着一副高傲姿态,可提到万类珠的时候,他变得很是不耐烦,甚至用命令的口气跟极玄讨要。极玄良久才对天帝回道:‘我没能修炼出万类珠。’天帝对这个回答仿佛很惊讶,他沉默很久,沉默比怒骂调侃更像一把折磨极玄的刀。极玄终于耐不住他的冷漠,说了很长一段话,道:‘我在气蒸山苦修快万年,除腐蚀性极强的虚诞和炙热蒸汽之外,几乎见不到其余的东西。若非怀揣着守护海族镇压虚诞的决心,还有对你当初的救世理想,我怎么可能坚持到现在,可我望不到这苦修之路的尽头,只有痛苦,没有修行,你要万类珠,我更无计可施。不过欠你的恩情我始终记在心头,一日都不敢忘记。我可以和你结合,助你登上那条成神之路……’极玄话都没说完,天帝就冷不丁打断,说道:‘我不愿意跟你结合,也不想登圣,我只要万类珠,我要那个足够取代丹桓之光,驱散圣子之力,用最强大血肉才能磨炼出来的产物——足以给死物灌注生命,能把他带回我身边的万类珠。’”
听完这段,他们两人面面相觑。戚光盈惊讶更多是源于天帝一再追要万类珠的隐情私欲,追云熹则难以置信武尊在天帝面前的卑微,不过两人很默契再没多嘴,继续让伏龙离蛇阐述后来的事情。
伏龙离蛇道:“我对给死物灌注生命的法宝有很大兴趣,奈何这身贱骨头被极玄虐待怕了,万万不敢轻易探头看情况,便用心听仔细了。在天帝说完后那句后,极玄便立刻回斥道:‘我听你的话,一直把自己关在这种鬼地方抛弃情感,精进肉身,想为你当年在我面前承诺的救世伟业尽一份力,你却告诉我拿万类珠不是为你当初立下的宏图大愿,是为私心。丹士们追求太上忘情,灵魂纯净不被贪嗔痴迷惑,所以看不起鲛人放纵□□情爱,也算情有可原。可身为丹士之首,原来你也不比一个海族贱奴强多少。万类珠我没有,随你信,或者不信。’任极玄再怎么说的大义凛然也掩盖不了他的失态,奈何天帝一点过激情绪都没表露,那团阳清之气始终巍然,真在这个贱奴面前做足了高贵丹士们的铁石心肠,天帝自顾自道:‘以你□□苦修的境界,你当然能有万类珠,或许是需要我帮你最后一把,倘若极致的精神苦难能让丹士磨炼出万星石,那万类珠就该同样的道理……或许很痛,请你忍耐。’”
“天帝想对武尊做什么?”追云熹问道。
戚光盈沉下语气,道:“不管天帝想做什么,他都成功了,对吗。”
“桓昙对极玄永远势在必得,极玄也从不让他失望。”伏龙离蛇的空洞眼睛里折射出来一点幽然诡光。
它口口声声自己不认识天帝,但字字句句又明摆着它对这两个人的知之甚多。戚光盈抿抿唇,若有所思。
伏龙离蛇接着道:“天帝说完便将自身所有的阳清之气聚拢在金丹里,此乃丹士们发起攻势的前兆。其实桓昙一言不合就要大开杀戒的模样,也激怒了极玄,他鼓起勇气试图制止,可惜这个贱奴不敢对主子动真格,跟动不动冲进封印拿我们当练手的气势比起来,他和天帝互砍时慢得像老头劈柴。但他手下留情,天帝可不见得真有旧情,在极玄即将冲过来的那一刻,那股无上神力已然在气蒸山内迅速爆开,宛如把周围的一切都吃掉……”
“爆开。难道是云宫丹士们惯用的五行元素之法。”追云熹听到此处,疑道:“可我没见过气蒸山有任何损坏或者激烈打斗时的损痕。”
伏龙离蛇回道:“天界分为四宗,除了早就灭门的眠教无从讲起,其余三宗的修行方式都称得上各有特点。其中剑宗掌握百家武道,兵器炼化;云宫绝学法天象地,熟用自然中的五行术法;桓氏修行法门则叫做感悟,积攒因果业力,专注度化修身;但天帝的能力,跟你以往所见的那些丹士们都不一样,别说你是个九百岁的没见识小年轻了,将近万岁的我也是第一次看到。当时我感知到封印上方发生了什么翻天地覆的巨变,一团轻柔无比的巨大云层竟在海中降落,烟尘滚滚,薄雾喷涌,让我都分不清是在天上还是海里,我以虚诞能力也仅能隐约分辨出组成那朵云的各种元素里、有石头?火焰?水珠?亦或者无数在云里翻腾滚烫的血肉灵魂吧,那些云雾在海里迅速膨胀,宛如一座海市蜃楼,我真感觉上到山川地貌,亭台楼阁,下到天海人物、飞禽走兽,一切想不到的、能想到的东西居然都在气蒸山内延展、随着云落那一刻,都化作现实……”
“听上去像幻境,准确点……幻术。”戚光盈猜测道,“例如崔曜的万星石幻境,他就能在里面创造群星,操控日月。看上去威力甚大,实则现世中的一砖一瓦都不会被损坏。”
“很像,但崔曜的力量全来源于万星石,跟天帝比起,那点本事也就像个牙牙学语的幼童,否则咱们当初就该死在那儿了。”伏龙离蛇缓缓道:“我当时也受天帝神力影响,在封印底下也差点一同被抓进那团云里。好不容易清醒过来,就发现极玄已不见踪影,他的阴清之气消失了,被那朵怪云全部吞掉。可云雾中又发出我从未听过的凄厉吼叫,我听得胆战心惊,也感知到那团奇妙的云彩中所有物质都变了模样:石头变为岩浆;空气卷为飓风;雨水变为洪流,云中世界在天帝的操纵下,俨然变为十八层地狱的恐怖景象,而极玄也在里面遭受着比气蒸山还要残忍百倍的极刑,除了哭声和尖叫,还有被折磨到剧烈呕吐的声音。现在想来,他被折磨的时间顶多一盏茶功夫,却犹如百万年般漫长,直到一声爆裂巨响,那朵云才将这团被折磨得遍体鳞伤的阴清之气吐了出来。”
尽管跟武尊没有交集,但听到追云熹的双亲被人如此折辱,也令戚光盈坐立难安,倒是追云熹除开刚才恼怒的一会儿,现在还更冷静些。
伏龙离蛇本以为追云熹会大怒,可二人心思相通,它也感受不到追云熹有半点情绪,不禁问道:“一般人听到自个儿老子被折腾成这样,早就气死了,你却不恼不怒,真是奇怪。”
追云熹漠然道:“明知天帝来者不善,还心怀可笑的旧情,这是他自己屈从服软求来的,我有什么话好说?”
此言一出,让伏龙离蛇佩服至极,道:“反正你是对老东西不上心。”
“烟风屿被攻破的时候,也没见他上心过我的死活。”追云熹道,“我心眼很小,只把爱我的人放在心上。”
戚光盈嘴角微微扬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