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说的不清不楚不明不白,宋之意不能理解,他也无法掀开别人的伤疤去刨根问底,正准备换个话题,就听见薛以九自己又开了口,
“自从他们的事情一被发现,我爸妈就跟疯了一样打他,我妈是个很温柔的人,对我们一直很好,从来不会打我们,那次也发狠了的打,一边打一边哭,还一边道歉,说是她不该出去打工。我哥哥六岁之前都是我爷爷奶奶带的,她甚至觉得我哥是那个时候没学好,我爸气的差点哭了,一边砸东西,抓着什么都往我哥身上招呼,当时我站在旁边都傻了知道吗?”薛以九说到这里甚至还笑了笑,“那场面,如果有外人在场,一定觉得我家里人都疯了。”
“不过当时离疯也不远了。”
“我哥那死脾气,也不知道服个软,就跪在那里,一言不发。无论我爸妈怎么打都不松口。我脚腕上现在还有条疤呢,就是那个时候给我哥挡的。”
“开始我还不知道什么事儿,后面知道了,我也就不拦了,甚至开始怪我哥,怪他让我受到村里的白眼和议论。”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我家过的鸡飞狗跳,每天不是这个哭就是那个摔。我哥……”薛以九停顿了下,垂下眼眸,“他那个时候过的挺苦的,每天都要挨打,哎,也怪他自己,从小到大没闯过祸,一闯就闯个这么大的。”
宋之意想着难道她哥得是喜欢了个谁啊,她爸妈这么大的反应,那个年代……难道是寡妇?或者家里亲人的前妻?不会是个妈妈辈的人吧?
薛以九:“我哥一直被关到暑假结束,要开学了,才放他回学校,不过那之后,我哥好几年没回家过年,但是他会经常回家偷偷看我,我记得他每次偷偷来看我的时候,我是很开心的,但是我装作不理他的样子,不管他说什么,我都不搭理他,谁让他把爸妈气成那样,还好几年不回来,我想让他哄哄我,想让他回家。结果他每次说完话放下东西就走了,我记得有一次有个旅行箱,里面还有几本书,还有一封信。”
“我把他拿回来的东西一拿给我爸妈,我爸就扔出去,还是我和我妈悄悄捡回来,藏在我房间里,我妈知道了我哥来看我,就不停地说让我劝我哥‘改邪归正’、走‘正’路……就这样,‘扔出去→捡回来→藏起来→听我妈的劝慰成了→我再转告给我哥’成了我家一年要上演几次的戏码。我那时候很有骨气的,除了我妈让我转告的话以外,我什么都不说。”
“直到后来有一天,我提前回家,看见我爸蹲在我房间里望着从我床底下拉出来的几箱东西,边抽烟边哭……我爸是一个特别内敛、沉默寡言、大男子主义的人,他都很少笑……那是我第一次看见我爸哭,我不知道怎么形容那种感觉,只记得那天我爸在里面哭,我站在窗外看着我爸哭,然后我哥下一次来看我,我就和他说了爸爸在偷偷哭的事儿,然后他抱着我哭说对不起,我又抱着他哭说求求他回家……”薛以九又轻轻地笑了,像是有点不好意思,“那时候大家精神状态都不太好,有点混乱。”
“然后我哥就回家了,我爸妈开始还打,后面不太挨打了,那段时间我家里人也不提他对象,我家就这么过了一段安生日子,后面我爸妈给我哥张罗着相亲,我哥死活不愿意,又开始闹,这次我爸妈连班都不让我哥上了,说白白让他上了这么多年学,全是浪费,非要关着他。”
“接着我爸就出了趟远门,很久之后,我才知道我爸是去找他对象爸妈了,我爸跪着求那个小伙子,让他离我哥远点,然后那小伙子也被他爸妈关起来了。”
“小伙子?”宋之意不由得插话,同性恋啊,那个年代,怪不得呢。
薛以九扫了他一眼,“对,和你们一样。”
宋之意点点头,等等,
“?????”
“我们?我和陆序?不不不,阿姨您误会了,我……”
薛以九直接打断他的话,“我哥之前也把那个男朋友叫过来我家里玩,也说是好朋友。”
宋之意简直是汗如雨下,手都快摆断了,“不不不,我和他其实只是个同学关系,别说好朋友了,朋友都算不上……”
薛以九:“你刚刚还说是好朋友,可见你的话并不可信,没事儿,陆奶奶年纪大了,我会保密的。”
宋之意:“不不不……”
薛以九偏过头来:“你现在狡辩的样子和当时我哥刚开始被发现的样子一模一样。”
“……”宋之意否认的话卡在了喉咙口里面,
“然后我爸回来之后又关了我哥几个月,你知道怎么关的吗?拿了好几根铁链绑在我哥脚上,另一头在墙上,就那,我哥还生生从墙上拔下来了几根铁链,我爸看我哥打算一条路走到黑,又出去了一趟,这次回来,多了一封信,我拿给我哥,我哥看完消停了几天,然后忽然有一天他求我,求我放了他,他说那个人要结婚了,他就去看看,看完就回来。我哥又一次抱着我哭了,还给我下跪,我当时看了一眼他脚上肿的发亮的伤口,又想到了我是我们县里面第一个用旅行箱的人……好吧,好吧,我就去偷钥匙了。”
“再次收到他的消息,就是他死了,车祸,和那人私奔被撞死了,那个人没死,他死了。那家人给了我爸一封信,我爸看了一眼,当场晕了过去,我捡起来看了眼,上面乱糟糟的什么都看不见。”
“后来我认了半天才发现是个对不起,还有个‘我’字。”
“我哥字写得可漂亮了,那副字却又大、歪歪扭扭的、丑的要命还重重叠叠。”
“他一死,我妈身体本来就不好,这一刺激,没两年就走了,因为这事儿,我们那儿的人没人敢要我,我才嫁了这么远来到这,我爸拧着一口气把我送到出嫁,我一结婚,我爸立马就走了。”
“早知道是这个结局,当时就是他把腿挣断我也不会放他走了。”说着薛以九端起水,宋之意看见有什么东西滴入水中,快速地融入白开水中,很快消失不见,只剩下淡淡涟漪。
薛以九放下杯子,眼神虚无的盯着房中一角,
“我后来听说,他们是被撞翻进了河里,那天下了好大的雨,河水涨的很快,水流可快了,要不然我哥那样的好水性,怎么可能逃不出来。”
“我记得那天,我家门口全是泥泞的小水流,我还在门口摔了一跤,那天晚上也超级冷,我家都生火了……”
沉默在这个小客厅里蔓延开来,
半晌,薛以九轻而小声音再次响起,如果不是客厅太过安静,宋之意都觉得他听不清,
“那天,是我偷的钥匙放他走的……”
“我之前从来没有尝试着去理解支持他……为什么……偏偏……偏偏是那天……”
“他之前来看我,我也没搭理过他,你说他是不是怪我?所以这么多年来,他从来没有来过我的梦里。”
宋之意觉得这种愧疚像十座大山一样像他压来,他喉咙哽了哽,轻声张口:“不是的,不会的……”
薛以九硬邦邦的打断他:“他当然不会怪我,我还没怪他呢,我本来有哥哥的,不然我现在肯定不会这么倒霉。”
宋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