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拔剑出鞘,那厢宗念也抽出双兵,归兮剑长,多为迎敌出击,来兮剑短,多为诱敌反攻,宗念舞着双剑,收了脸上恬淡的笑容,整个人霎时沉稳内敛得多,就像一位饱经风霜的老者,看顾萧的目光都带上一缕透彻,周身萦绕着蓬勃的剑气,似乎随时准备为主人扫清障碍。顾萧心头一震,她今年可不到双十,竟已有如此造化。
他忽然有些后悔,刚才没有接下应雪剑,能让柳成舟特地过来提点的对手,必然不是泛泛之辈。
只是……
顾萧几不可闻地叹息一声,他曾经也是应雪剑的主人,只是三年之期一满,自己技不如人输给了柳成舟,如今应雪剑,已经十分排斥他这个前主人了。
顾萧深吸口气挥了挥剑,随着剑光一荡,将诸多杂念都摈除在外,他现在最要紧的事,是赢得眼前这场比赛!
他虽然每年的武林大会都会来看乐子,但正儿八经的打擂,却是头一遭,说到底,除了青云派的路子,别派武学可以说是知之甚少,只能从藏书里粗粗了解一些,但擂台比武,一招一式稍有差池,便是天翻地覆,哪里是书里三言两语能说得清的。
这宗念显然与祁连锦不是一路货色,他拿不准,只能以静制动,待宗念先出手,他再一一将其化解,走一步看一步罢。
好在宗念没有让他等太久,她双手齐攻,长剑逼至顾萧眉心,短剑直刺顾萧侧腰,因着双兵一长一短,宗念只能半侧着身,顾萧反应也十分迅速,早在归兮剑袭来之时已经举剑格挡。宗念这看似简单的一挑一刺,实则雷霆万钧,两兵相接,内劲相撞,冲得顾萧虎口发麻,他面上不显,手收紧了些,前踏一步,稳住重心,横剑一抖,斥开双剑,化了宗念的攻势。
宗念本就是试探,没想到这个遭不少人耻笑的青云万年老二竟并非外表看上去那般花哨没有真本事,吃她七层功力的一剑,竟能泰然化解,她凝神屏息,不再留有余地,将剑舞到极致,器随心动,目到之处,利剑必至,而更棘手的是,虽然两柄武器每次攻击的方向各不相同,但攻击却几乎同时奏效,就像是配合无间的连环陷阱,归兮剑封住他去路,逼他至早就准备好的来兮剑处,他勉力格挡,又被两柄剑新的攻势打乱阵脚,延绵不绝,生生不息,归兮来兮剑仿佛有自己的意识,每次交锋都切准了顾萧防守最薄弱的位置,给予他痛击。
几十招下来,顾萧一身白衣被剑气挑的破烂不堪,隐隐露出里面残破的皮囊。大股的汗水顺着他侧脸一直往下,滑到胸膛,刺激着还未脱痂的伤口,又痛又痒的感觉好似有千万只蚂蚁在他身上啃噬,他喘着粗气,宗念的剑太凌厉,他完全处于被动状态,只顾得上防守,一时之间想不到破解的办法。
台下的人见顾萧一个大男人被一介女流如此戏耍,不由得开始躁动,不知是谁带头起哄道:“真是丢人,怎么还不认输!”一句话激起千层浪,立马就有不少人附和,一齐喊到:“认输!认输!认输!”
宋瑾握紧了拳头,站起身,正欲破口大骂,柳成舟却握着应雪剑遥遥伸过来点了点他肩头,宋瑾瞬间感觉自己肩上的应雪剑似有千斤重,压得他腿肚子一软,跌坐回椅子上,只听柳成舟清冷的声线带着一丝安抚,平静道:“坐好,胜负未分,不用计较。”
宋瑾听到大师兄这样说,不由心头一喜,眸中闪过一丝狡黠,双手合拢做喇叭状,卖力地与那群人对吼:“二师兄必胜,必胜,必胜!”
顾萧嘴角抽了抽,心里刚升起来的郁堵之情,瞬间就被宋瑾打得七零八落,末了,只能无奈一笑。
兰兰甜甜的声音适时在他脑海里响起:“主人,对方双兵一长一短,所攻之处各不相同,竟能同时而至,可人只有一心,分神挪用,必大费心力,待耗尽时,可胜。”
顾萧怔了怔,这一段话太过凝练,用稚子生嫩的声音传达给他,令他着实有些恍惚,但理解到其中含义后,他精神一振,黑眸骤然迸出不服输的光芒,他提气轻身,使出青云派独门步法,整个人动作敏捷不少,像一条游鱼,在两股拉锯的水流中自在遨游,不沾一物。
宗念似有所感地皱紧了眉,她两相夹击,看似已经占尽了优势,殊不知顾萧只一味地防守化解,看上去狼狈不堪,其实并未受到实质伤害,反而是她自己,凝神与剑相合,分心两相攻讦,极耗精力。她数次攻击都让顾萧巧妙地滑了开去,不停地压榨着她越来越薄弱的体力,感受着自己开始急促紊乱的呼吸,她不由得浮上一丝焦虑。
宗念出剑已不如先前迅猛,顾萧得了不少喘息的机会,他知道这是宗念过度消耗精神,体力开始衰退的信号,但他并不着急反攻。能上天字一号榜的人,都值得让顾萧小心谨慎对待,更何况这女子曾只身一人便重创魔教星月长老,他这般拖延消耗,对方肯定也会有所察觉,不会让他牵着鼻子走,他在等,等宗念的后招。
果然,宗念闭上眼,调匀呼吸,将来兮剑送回剑鞘,双手执着归兮剑,她轻吒一声,灵巧的身形一动,一念入剑,白虹始出,光芒大盛,遮天蔽日,她仿佛与剑融为一体,攻势如风,将顾萧整个罩下,雨点一般,错落又急骤地攻击着顾萧全身各处,他避无可避,额上青筋凸起,闭眸敛了生息。
剑谱他早翻阅了无数次,招式也熟记于心,但唯独,不能突破。青云剑在他手里发出哀鸣,似乎在提醒主人,狂风不止骤雨将至,他皱着眉想着柳成舟的话,凝练内息……凝练内息……他握紧剑柄,埋藏在他经络里奔腾的热息争先恐后地四散而去,以剑尖为中心,如百川归海,周身微弱的剑气悉数被他抓取,又如天光乍泄,蓬勃内劲混着剑气爆发出惊涛骇浪,与宗念密不透风的剑气两相碰撞。他似被卷入飓风里,每一道剑气都在蚕食他的内力,他只能咬牙相抗,宗念的剑离顾萧的喉咙只余一寸,她脸色煞白,冷汗如雨,亦是强弩之末。
他不能输在这里,柳成舟还在台下看着,那些闲言碎语他可以不管,但唯独不能让那双冷到让他发寒的眸光看轻了他,若不是因着这一念,他早就尸骨无存了!
顾萧猛地睁开眼,漆黑的眸子里只余下星点的光,脑子里只剩下一个念头,那就是赢!星点之光牵出燎原烈火,他大喝一声,枯竭的丹田之中涌起更为霸道的内息,瞬间冲破经脉的桎梏,呼啸着喷薄而出。周遭气流为之一顿,而后似承受不住一般,破空之音乍起,浊流翻卷,将后继无力的宗念瞬间震了出去。
“唔……”宗念内息紊乱气血翻涌,但她要强地将喉头腥甜咽下,握着归兮剑勉强撑起上身,半跪在地抱拳道:“是我输了。”
台下的人都不可思议地瞪大了双眼,唯独宋瑾得意洋洋,冲之前起哄的那几人做着鬼脸。
顾萧收了剑,指尖乃至整个手臂都在微微发抖,他将右手背在身后,伸出左手弯腰去扶宗念,宗念抬头看着顾萧脸上颇为温和的笑容,红了耳根,她微垂着头,正欲伸手,余光中瞥见顾萧在剑气冲击下上身布料几乎已经全毁,只有几块破布可怜兮兮的挂着却完全遮挡不住春光,伤痕遍布的胸膛正极速起伏着,汗水缓缓顺着肌肉凸出的纹理蜿蜒而下,染上暧昧的水光,宗念脸上不由得更热,耻意席卷了她,恼怒地拍开了顾萧的手,落荒而逃。
顾萧有些发懵,原以为宗念是位洒脱的女子,切磋交友也是极好的,却不想今日一场比试就让自己得罪了对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