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萧则是完全无视了他的话,盘坐在那里如一尊石佛,柳成舟来拉他的手,“我知道你在听。”
顾萧这才睁开眼睛看着人,“柳教主该是日理万机才对。”
柳成舟抿了抿唇,从前他的嘴锋利如刀,但那都是下了狠心,如今怎么下得去口,他只好迂回曲折道:“问心剑道尤为重要,稍有不慎便容易走火入魔。”
顾萧看着他,难得柳成舟示弱,先前的不快让他一扫而空,眼里不由闪过一丝笑意,“你是不是担心我?”
柳成舟坦诚地点了点头,顾萧便开心地拉着柳成舟坐下,开始滔滔不绝地讲述起自己对剑的感悟。
诚然,剑乃利器,伤人仅是一瞬,救人亦是一刹,生杀皆在一念之间,他希望自己能通过手中三尺青锋,护住自己在乎的人和事,他抽出云澜剑,身形飘逸灵动,整个人闭上了眼睛,能感受到林间微微清风,头顶清浅的眼光,还有柳成舟专注的目光,但这一切都在远去,淡化,他像一只鸟,在山林间穿梭自如,剑舞起的清光就好似他的翅膀,扑朔又随性,看似毫无威胁,仔细感受却能触到剑上带起的浓厚剑气,被一层均匀的内力裹挟着,更添威力,剑气触到的树,几乎在一瞬间栽倒下来,皆是断口整齐,柳成舟眼里盈满赞许,连连点头,随即也按捺不住,抽出应雪剑,霎时一股冰冷的寒意席卷了顾萧,仿佛一瞬间他又身处于青云派上极冷的冰窟之中,更让他觉得恐惧的是那一瞬间凝起的浓烈杀意,几乎要将他吞噬殆尽,犹如飓风席卷,叫嚣着要撕碎挡在前面的一切,剑光落下的时候,顾萧冷汗直冒,闭上眼横剑格挡,柳成舟却已经收了剑,握住了顾萧拿剑颤抖的手,将云澜剑归鞘,“还不错,没有直接扔了剑。”
顾萧脸上腾起一抹羞恼的红,“我是剑客,我就是死,也不会松开云澜剑的。”柳成舟轻咳一声,“我知道,一般人也根本不敢硬接我这一剑,师兄已经很厉害了。”
顾萧横他一眼,不过能得到这样的评价也有些欣喜,脸上也不由自主地扬起笑,道:“下次你再同我比划比划,总有一天我可以接下这一剑。”
柳成舟笑着将人搂进怀里,手指慢慢理顺他因为舞剑而有些散乱的头发,“师兄,有一件事我不知当讲不当讲。”
顾萧皱眉,什么事值得柳成舟这般吞吞吐吐的,“你直说便是。”
“虞迟所用的凝魄丝是萨朗在是非谷里用一种奇花的精华凝进了天蚕丝里制成的,他本就擅长千织之法,经常用这凝魄丝号脉,这丝会压制许多奇毒异蛊,我不知道虞迟是从哪里拿到的,这中间有没有岐山教的参与还未可知,但你是时候看清周文钥的真面目了,她从来都不值得你的好。”
顾萧一头雾水,“这跟师妹有什么关系?!”
“跟我来吧。”
柳成舟搂着顾萧的腰,带着他运起轻功也丝毫不费劲,很快就来到了当时救周文钥的地方。
顾萧自然明白柳成舟带他过来,必然是因为此地有蹊跷,于是蹲下身来仔细查看,柳成舟摇了摇头,“玄机在下面。”
顾萧走到深坑边缘往下望去,这很显然是一个人工挖掘的陷阱,坑的一头有刀划过的痕迹,顾萧小心翼翼地跳了下来,这些痕迹并不杂乱,显然不是打斗造成的,他俯身看了看地上竖起的尖庄,上面居然有零碎的银丝,顾萧捻了一些在手里,他记得这个感触,这的确是凝魄丝,“这……”
“这个深坑有刀划过的痕迹,说明她在下落过程中曾经抽出过刀来延缓自己下落,但这些凝魄丝,同样也是延缓她下落的,这里没有打斗的痕迹就是最好的证明。”
“你的意思是,虞迟曾经用凝魄丝帮助师妹,延缓她下落?”
“对,这凝魄丝分外坚固,若虞迟出手,她应该不至于受伤。再去看看刺中她的那个尖庄吧。”
顾萧将信将疑地小心挪到了沾了血迹的地方,那根尖庄略微比其他地方高一些,柳成舟直接将附近一片的都扫了出来,只有沾血的那一根格外的长,“她并不是运气好只被刺中一个地方,是这个陷阱本身只有这一根尖庄格外突出罢了,虞迟再用凝魄丝帮助她,她才只是受些皮肉伤,没有刺中要害。”
顾萧显然不理解周文钥煞费苦心让自己受伤有什么目的,“她若想拿到地图,明明可以直接开口的,何苦糟蹋自己?”
“师兄真的觉得周文钥能对你我开得了口吗?”
顾萧啊了一声,的确,周文钥从来都不肯低头,她拉不下脸找柳成舟,更不可能来找自己。
“那……在林子里,虞迟用凝魄丝控制住她,还差点害死她又怎么解释?”
“品剑大会后,周文钥跟周文通不合,独自一人下山遇到了虞迟,虞迟觊觎她的美色,强行欺辱。在重生之后,周文钥为什么还跟虞迟搅合在一起,师兄就没深想过吗——既然她能演一出戏让自己受伤降低你的防备,那再演一出戏,让你误以为她是被虞迟挟持了,又有何难呢?”
顾萧怔然,一时有些消化不了这个信息,柳成舟又道:“如若不然你可以趁机去查看她的伤势,凝魄丝不会伤及她的经脉,她伤得并不重。”
顾萧略一叹息,想起很多年前,三人情如手足,他是看着柳成舟与周文钥一天天长大的,纵然他已经不喜欢周文钥了,但这么多年同门相携的情谊仍是在的,他心中还想为周文钥开脱,她本就是被人捧在手心里的人物,养成娇蛮跋扈的性格也是不由自主,却也不至于要百般算计同门师兄……
柳成舟看他面露伤感,定是又于心不忍,趁热打铁道:“她伤得并不重却一直佯装昏迷,定是为了给虞迟拖延时间,等他研究地图,到时候我们去取宝,恐怕更是埋伏重重。”
顾萧听得皱眉,柳成舟又道:“之前我就想给我的好师妹见礼,毕竟她订婚了,我这做师兄的还未随礼,有些说不过去。”
顾萧有些跟不上柳成舟的思路,脸上表情有一瞬的空白,随即有些不好意思,“我都忘记备礼了……”
柳成舟冷笑一声,“我会将师兄的礼一并敬上。”
“……”顾萧这才觉出不对味来,踟躇道:“我……”
柳成舟自然清楚顾萧的性子,即便知道了周文钥在算计自己,顾萧也做不出同门相残的事情来,但他可不在乎,他握住顾萧的手,郑重道:“我知晓师兄念旧,尤其是我跟师妹,从小便是你在教导培养,你对她有着亦兄亦父的情感,所以你总能忍耐她的千般任性,万般欺压,但曾经的周文钥已经死了,我知道你一时很难接受,但这次鸠乌山之行,你答应我,对师妹的事,只当个旁观者,好吗?”
顾萧还是第一次见柳成舟如此郑重地跟他作商量,他最终还是点了点头,“我答应你,只是重活一世不易,不到万不得已,不要对师妹刀剑相向。”
柳成舟轻声应下,在顾萧侧脸落下一个吻,“这是当然,呵呵,只要她不把歪点子打到你身上。”
顾萧听得心头一跳,柳成舟轻飘飘的一句话却似话里有话,仿佛早已想到了刀剑相向的那一天。可同门相残在宗门中乃是大忌,若柳成舟真要动手,他该当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