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萧一时都没有想起这茬,经由花海棠提醒便动作迅速地在口袋里掏出两粒解毒丹,先递给了花海棠,花海棠推回去,“这点小伎俩还伤不到我,你自己吃吧。”
花海棠本就擅毒,想来也不是跟他客套,顾萧便也不再坚持,自己吃了一颗,将另一颗收了起来。吹熄了灯后,屋子里很是昏暗,今夜是下弦月,还时不时有云飘过遮蔽月亮,透过窗洒进来的光便有些黯淡,他只能看到花海棠熠熠闪烁的双眸,花海棠也看着他,随即又别过头去道:“我们先佯装睡去,看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顾萧点了点头,唐门的解毒丹效果非凡,他现在闻着残香也并没有任何异样的感觉,花海棠在黑暗里伸了个懒腰,声音十分慵懒:“想来最快也要子时才行动,我就先补个觉了,你自便吧。”说着便十分自然地躺了下去,但电光火石之间,花海棠感到一丝轻微的刺痛,她轻轻扭了扭头,想查看枕头上有什么,却突然发现身体漫出一股奇怪的僵硬感,她想出声,却已经发不出任何的声音,花海棠一双美目几乎要喷出火来,她从来没想到自己竟然会这样在阴沟里翻了船,如今竟是动也动不了,说也说不了!
顾萧见花海棠真的睡了,他便有些无奈地盘腿而坐开始调理内息。
熟悉的滚烫的热流自脚心往上涌动,聚至丹田,双掌亦是热意灼灼,齐齐汇至天灵。顾萧顿觉双目灼热,似火烤一般,鼻息也带着滚烫的热度,顾萧控制着自己的呼吸将其拉得均匀绵长,整个身子都因这团火愈发暖热起来,经脉鼓噪着,似乎是要贲张开来,但最终在轻而长的呼吸下,躁动的血液开始安静,一切都有条不紊地延续,滚烫的热熨帖成让人想要落泪的温暖,冥思之间顾萧觉得自己又有进益,脸上不禁浮出喜色,整个人便沉了进去,时间便如疾电飞逝,惊扰顾萧回神的,乃是更夫敲梆子的声音。
“平安无事——平安无事——”
顾萧略有些不舍地睁开眼,见花海棠似乎仍在熟睡当中,顾萧心想这掌柜的也真是沉得住气,如今都已三更了,还没有动作,既然如此,不如自己主动去查探一番,看能否有什么发现。打定主意后顾萧便悄悄地推开门,走廊上很是昏暗,他刚转头,便发现一个鬼鬼祟祟的人影在他的房门前徘徊,顾萧吃了一惊,没想到会这么巧,而那黑衣人也很快发现了顾萧,黑暗中也是也是惊得双目圆睁,顾萧很快反应过来,想将人抓了审讯,便使出一手擒拿,那人想必是有备而来,瞬间将手上的烟雾弹砸了下来,毫不留恋地往楼下奔逃,顾萧只来得及别过头捂住了嘴,一片昏暗中呛人的烟雾险些让他泪流满面,顾萧擦了擦脸来不及缓就继续追了出去,只是一下楼,屋子里便黑得可怕,瞬间便找不到那黑衣人的身影了,顾萧心里隐隐觉得奇怪,却一时又说不上来,只道这黑衣人比他更熟悉地形,有可能是惯犯,他放轻脚步顺着一楼大堂仔细查看,都没发现有什么异常,顾萧有些不甘,便转而走进了后厨。
从前堂过来,后厨、柴房与马厩是在一起的,但比客栈简陋了许多,说是后厨,不过是几个雨棚搭起来,下面架了灶台,在月光下一览无余,无处藏身,顾萧走近了些,越过马厩,居然看到了一间小小的屋子还燃着一盏灯。
顾萧莫名有些紧张,咽了口口水,放轻了脚步,他本就轻功上乘,敛了气息后,地上一丝痕迹也无。
小小的烛火在墙壁上虚虚颤颤,倏然之间,冒出两个人形,顾萧前进的脚一顿,电光火石之间,立马退回了阴影中。
近冬日时节,十分萧索,夜里也很是寂静,除了呜呜咽咽的风,连虫鸣鸟叫都没有,顾萧自恃耳力极佳,可偏偏就只能看到那两个人形黏到一起,小心翼翼地说了什么,可谈话的内容,顾萧是一句也没听清楚,他不禁焦灼起来。
两个影子间的密谋一直在继续,顾萧费了老鼻子工夫却也只能听到一些‘监工’、‘贩卖’的字眼和偶尔响起的咳嗽声,在这样偏僻昏暗的区域里,顾萧心里滋生出许多不安来,就单是两人这传音入密的手法,功力绝不在他之下,就在他犹豫要不要再靠近一些时,其中一个影子站了起来,走向了门边,看来是要出来了,顾萧的心飚到了嗓子眼,瞬间从后厨撤离,摸黑爬上楼梯打算先回房去跟花海棠商量商量。黑暗中,顾萧一手的冷汗,推了推门,却并没有推开,他愣了一下,手心的汗更多了,顾萧还欲再推,腰上却突然抵上一个坚硬的东西。
“别动!”
是掌柜的声音,顾萧想也没想便是反手一掏,捉住了抵在自己后腰的东西,却感觉被什么尖锐的东西扎了下手,猛地放开。
“掌柜的这是何意?”顾萧转过身,手背到背后搓了搓,整个后背已经抵上了门,暗自使力推着。掌柜的冷冷笑了一声却不答话,抱臂在一侧眼含兴味地看着他。顾萧额上冷汗激增,身后的门吱呀一声,终于在此时被他推开了,顾萧一瞬间还有些没刹住脚,踉跄地半跌进屋,余光瞥到耳侧寒光一闪,他下意识地侧过身,月光下,三把闪闪发亮的暗器猛地越过他插在了门上,顾萧呼吸急促眼睛微微睁大,胸口起伏也是迅疾,整个人还处在十分紧绷的状态里,却没有时间缓下来调整。他背后是那黑心掌柜,此时他终于看清,掌柜的手里拿的是狼牙棒,邪笑着堵在唯一的门口断他后路,而能这样干净利落丝手法老道地发射暗器的——潜伏在房间里是唐门的人。
真是冤家路窄。
顾萧拔出云澜剑,深吸了一口气,此时终于明白让他感到异样的是什么了——他们这番打斗,花海棠居然在床上一点动静也没有,恐怕是在他不知道的情况下已经着了他们的道了。
那唐门一击不得倒也不着急,还有空轻笑一声冲顾萧行礼寒暄,“顾盟主,久仰久仰。”
顾萧微别过头避开对方的礼数,抱拳回过:“惭愧,我早已不是武林盟主。”借着月光,顾萧小心翼翼地瞥了那唐门弟子一眼,他同所有唐门弟子一样都覆着面具遮了半张脸,顾萧不太分得清这些面具的含义,此人的声音也是陌生,顾萧一时只能确定他不是唐言。
来者见他困惑,便又笑了:“品剑大会之时我们曾在思晤峰有过一面之缘。在下唐无垠,杀手榜第三,前来讨教。”
是当时跟着唐邢一起来的三个弟子之一,顾萧很快想了起来,但同时眉头一皱,根本不相信这唐门的花言巧语,“我看讨教是假,寻仇是真吧。”
唐无垠摇了摇头像是想起来什么,起身点了灯,屋子里一下亮了许多,掌柜的颇有些不满地嚷到:“子时后不点灯,这是规矩!”
唐无垠回瞥了掌柜的一眼,唐门如此凶名,此人又是杀字一号榜第三,威慑力非同寻常,掌柜的悻悻耸了耸肩,只敢小声嘀咕:“惹恼了那位大人,你我可吃不了兜着走……”
顾萧疑惑地哦了一声:“那位大人?”
但这里的人似乎都无视了他的问话,一时间寂静得让顾萧有些难安,他悄悄看向花海棠,嘴上继续道:“你若真想与我切磋讨教,那便不要牵扯无辜。”
唐无垠似乎觉得他说得有道理,点了点头,进入床帐中将花海棠扶起,颇为体贴地拔掉了她脑后的银针,花海棠终于可以小幅度地活动手脚,便立马推了眼前暗算她的人,有些虚弱地靠在床头,明亮的双眸含着怒火狠狠瞪着他,花海棠此时仍旧无法发声,心里正是气急,唐无垠见她这般模样却是笑意更深,花海棠咬紧红唇憋屈异常,若是平日她高低要骂上一箩筐。唐无垠拍了拍手道:“你说得对,是我思虑不周了,那正好在座的其他人就给我俩做个见……”
顾萧自知没有太大的胜算,就在唐无垠拨开床帐走出来的瞬间,利剑已经刺出,剑气刹那就震碎了薄薄的一层纱帐到了唐无垠跟前,唐无垠生生吞下后半截话,戴着手甲的手迅速握成拳抵在胸前隔开剑,但剑气凛冽,上等玄铁精铸而成的手甲倏地裂开一条细缝,接着如同一片叶子的脉络一般龟裂碎去,他略略吃惊,另手接住了掉落的碎片,反手作攻,手法娴熟地将这些碎片抖腕射出,千百次锤炼使他的手法精准狠戾,几乎不需要用眼判定,就知道敌人的方位,就知道这样随性的‘暗器’需要几分力。顾萧挽了剑花,云澜剑在他手里转出一道密不透风的圆形屏障,射过来暗器都被扫落,飞钉到各处,那掌柜的有些狼狈地关了门,等到暗器都扫落以后,这才打开门忍不住啐了一句:“要我做见证,又暗器伤人,是想用我的尸体开口说话吗!”
唐无垠脸上扔挂着笑,但眼里火光四起,那骇人的目光在掌柜的脖子上游离了一瞬,掌柜的冷汗直冒,有那么一刹他觉得唐无垠真的会瞬间暴起将他变成真正的尸体,于是干咳了一声不敢再说话。唐无垠掀开外衫,从腰带处竟抽出了一把软剑,抖了抖,声音透出一丝隐隐的兴奋:“在下也略懂剑道,一生追求名剑,还望顾盟主不吝赐教。”
顾萧哪敢对唐门的人有什么赐教,他见花海棠没什么大碍,便扔了剑鞘,朝花海棠挤眉弄眼,如此深夜,他们若是在客栈房间内动起手来,引来密谈的那两位,恐怕结局更难以预料。但花海棠根本没有理会他,更别说领会他的言外之意,她拨了拨头发,扬眉吐气,骂道:“这鳖孙竟敢阴老娘,真是活腻味了。你赶紧给老娘把他打趴下,老娘要让他尝尝百毒入体的滋味!”
顾萧尴尬地笑了笑,他刚豁出去脸偷袭了一把,对方却平安化解,明显不是自己能轻松对付的角色,他暗暗打量了唐无垠一眼,那人眼里烈火灼烧,但更多的是盯着他手里的云澜剑,顾萧心里有了计较,缓缓道:“赐教不敢当,要说剑之佼佼者,应属剑落霜飞柳成舟,紫衣剑仙师应悔,含仪素手尹青荷才是。”
“你说的没错,可他们一个远在幽州城,一个前不久刚进了昆仑之巅闭关,而另一个又是女子……倒是顾盟主,如今声名鹊起,又得名剑云澜,也不失为一个论剑对手。”
顾萧脸色微沉:“可这里距离幽州城不过数十里!”
唐无垠这才抽出空来将目光从云澜剑上移开,淡淡道:“那又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