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萧觉得此事蹊跷,打算回客栈再从长计议,哪知道这枯等的半日竟又生出许多变故。
要说以匡添福的修为,那是断然威胁不到黎修然的,黎鹤庆稍稍一想便很快就会明白他这俩孙儿是在他面前一起唱了出双簧,只是他一时怒极,不曾察觉,等回过神来时,黎清枫早已带着人走远,他心里无奈,却又不禁反思自己是不是真的做错了,便对黎清枫的行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再刻意干涉了。
方振衣到了下住的客栈整个人有些心不在焉,知道结果以后,他便开始盘算自己的身后事,也没发现黎清枫的异常,黎清枫便看准时机点住了方振衣的穴。
方振衣有些不解,以为俩人困住他是怕他知道自己活不久了,会想不开寻短见,便主动道:“我还没有那么不堪一击,后面的日子我会活好每一天的,你何必如此,快把这穴道解开。”
黎清枫摇了摇头,他早就打算好了,如果明珠苑没有救方振衣的法子,那就把方振衣身上的祭幽蛊转移到自己身上,自己绝不会再重蹈覆辙!他的心上人,他就是拼了这条命,他也会去救。
只是转移祭幽蛊这种事,他们都知道,黎鹤庆自然清楚,也早有防范,若自己留在百善庄,保不齐会出什么岔子,这才拿了岐山教做幌子,让阿祖以为他真的想去岐山教找救人的法子。以阿祖的性子,今日离庄后,多半不会再对他的行踪严加查探,自然也无从插手换蛊之事。
黎清枫与黎修然对视,两人虽不是亲兄弟,但默契非常,黎修然立马道:“虽然明珠苑没有解蛊的法子,不过我倒是有一个方法可以延缓这蛊侵噬的时间,只是有些痛苦,这才点住了师叔穴道,还望师叔勿怪。”
黎修然平日里不苟言笑,做事苛求尽善尽美,也颇为稳重,是以方振衣没有怀疑他,黎清枫点燃了屋内的熏香,悄悄将没有异味的迷香掺入其中道:“我还需准备半刻,振衣且耐心些。”
黎清枫示意黎修然继续转移方振衣的注意力,自己拿出了药箱倒腾,匡添福守在了门外护法。
方振衣果然不再要求解穴。他见过太多的生离死别,即便他已经明朗,但也能理解他的至亲之人想尽一切办法只为他多停驻一瞬,他心里触动,就算这些都是无用功,他也不会拂了黎清枫与黎修然的好意。黎修然又道:“师叔,阿祖说他在张罗收购返魂香,还希望你在百善庄多留些时日。”
方振衣思索了下道:“如今我已投身魔教,与你们牵扯过多,恐有不妥。”
黎清枫闻言道:“振衣何必顾虑,我们都知道你不是助纣为虐之人,去魔教肯定也是不得已为之,等到你身子爽利些了,与他撇清关系便是。”
方振衣被他的话逗笑,他起先是为了监视引导柳成舟而跟在他身边,得知青莲的真面目以及血蛊的真相后,他唯一的愿望就是替这些孩子们解蛊,连同青莲手里持有的半成品母蛊一起毁掉。魔教虽然声名狼藉,但却收养了那些孩子,他也无处可去,才没有拒绝柳成舟的橄榄枝,如今时日不多,离不离开魔教还有什么关系?
方振衣道:“此事说来话长,如今也不必大费周章,总之你们与我少些走动便好。”这样也不至于损了百善庄的名声。
黎清枫皱眉不满,黎修然示意他不用再劝,伸手握住了方振衣的手佯装号脉,私下里却在探查方振衣的内力。
在没有发动祭幽蛊时,方振衣虚弱得可怕,内海也是一片空空,此时又毫无防备,片刻后,他便觉得自己有些昏沉,黎修然见他如此,便知迷香已经发挥作用了,他扶住方振衣让他躺下,“师叔若是乏了便先睡下,我等备好以后,再叫醒师叔。”
方振衣眨了眨眼睛,却怎么也抵抗不住那浓厚的睡意,也许是真的累了,他没再说什么,顺从地躺下。
黎修然见方振衣缓缓睡去,终于忍不住抬手用袖子擦了擦额角的汗,松了口气。他看向堂兄道:“阿兄想好了?果真要如此吗?”
黎清枫点了点头,黎修然便知自己再劝说也是无用,便道:“那你可有与添福说明?”
黎清枫轻微地摇了摇头,示意他不要再继续说这件事,黎修然不禁为堂兄的任性感到头疼,他只好道:“我会把他当我的弟子一般对待,阿兄无需担心,那之后阿兄打算去何处?”
黎清枫将自己的内力度了大半给方振衣,拿起匕首,眉头也不皱一下,便在自己腕口划了一道,这一下显然带了内劲,动作虽然轻快,但伤口却极深,几乎要见到骨头。
黎修然无奈,阿兄不想回答时,便会这样只顾埋头做事,但眼下也确实耽搁不得,他只好弯腰解开了方振衣的衣裳,露出他此刻已经愈合的胸口,黎清枫将血都淋到了方振衣胸口,原本结痂的地方突然开始剧烈蠕动,里面的东西似要破肉而出,黎修然看准时间,将刀子烧热,把方振衣胸口的新疤连着肉割了下来,露出冒着血的内瓤,蛊虫便突然兴奋起来,疯狂啃食着带血的肉,黎修然立即拿出早就准备好的药粉撒在了方振衣的伤口处,那凶残的蛊虫被粉末淋到后便发出吱呀吱呀的凄厉尖叫声,黎清枫便将手凑得更近些,已经贴上了蛊虫的身体,那只犹如蚕虫一般黑得发紫的肉虫便蠕动着钻进了黎清枫手腕上的伤口。
蛊虫转移之后,黎修然立即给方振衣的伤口撒上金疮药,又仔细包扎好,给他喂下固本培元的药以后,才有空去查看黎清枫的情况。
黎清枫捂住手上的伤口,那把刀不知何时被他压着舌头咬在了嘴里,他额上的青筋都爆了出来,目眦欲裂,面上都是扭曲的痛苦,冷汗不停地滴落。原本沉睡的蛊虫受击醒来之后,又被药粉激怒,如今终于觅得一处安乐,便百倍疯狂地吞噬,不过片刻间,黎清枫的伤口便不再滴血,祭幽蛊藏在皮囊之下,尽情地吮吸着新鲜血液,再之后便开始啃咬吞噬他的肉,原本健康的手臂竟迅速显得有些干瘪,外皮松垮地搭在上面,像一根枯枝,皱起纵横沟壑,再也无法发散生的活力。
黎清枫恍惚地想,原来蛊发时竟这般痛。
割肉刮骨也不过如此。
黎修然看着这场景忍不住眉头紧锁咬紧唇,连忙点住堂兄的穴道为他处理伤口包扎,最后将他绑在了椅子上。黎修然本想取出匕首换上专门的咬棍,可已然被疼痛折磨得神志不清的黎清枫浑身紧绷,将匕首死死咬住,甚至用力到刀背已经在他的脸颊上压出极深的痕迹,黎修然试了几次,怎么也拔不出来,只能放弃。而黎清枫双眼通红,目光不知望向何处,无声地流泪,鼻翼快速翕动仿佛要吸不上气,但他却克制着挣扎嚎叫的本能,没有发出太大的异动,黎修然不忍再看,挪来了屏风挡住,打开门对一无所知的匡添福道:“你师父为了给师叔治病,耗费了太多心力,此时已经睡下,你先回百善庄,阿祖不会为难你,明日还有早课,切莫偷懒。”
匡添福愣了一下,房间里的声音颇为怪异,他本想看一眼师父与红衣佛,结果却被屏风挡住,他踮了踮脚,黎修然高大的身躯挡在门口,什么也看不见,黎修然惯常冷面严肃,被他一盯,匡添福不敢造次,只想着明日给师父熬些养神益气的药膳补补,便鞠了一礼道:“知道了师叔,我这就回去。”
目送匡添福走远后,黎修然吐了口气,心里的一块大石可算是落了地,但不过须臾,他便立即关上门走到屏风后查看堂兄的情况。
此时黎清枫已经昏死了过去,黎修然叹气摇头,他们毕竟不懂岐山教那些秘术,方振衣身上的纹路应该也是某种秘法,拿来压制祭幽蛊,只可惜这事黎清枫铁了心不想让任何人知道,尤其是方振衣,便也没想过用外物压制,硬生生扛下了祭幽蛊的吞噬。
他替熟睡着一无所知的方振衣掖好被子,又替堂兄擦了擦汗,将黎清枫背在背上,融入黑夜,将他送到了那间小屋内,临别时,忍不住回头再看了一眼黎清枫。他俩虽是堂兄弟,但两人出生在同一天,且他就比堂兄晚半刻钟,两人从小一起生活,默契非常,胜如亲兄弟,可如今黎清枫要彻底离开黎家,远走到连他也不知道的地方,此后也不知还会不会有再见之日。
他虽是医者,但一向尽人事,听天命,而自己活着才能救更多的人,他无法理解堂兄的抉择——为了某个人付出自己的性命,真的值得吗?也许某一天他会找到答案的。
*
顾萧回到客栈之时,发现方振衣好好地躺在自己房间里的床上,他感觉有些莫名其妙,但又说不上来哪里不太对劲。他伸手探了探方振衣的鼻息,发现他睡得安稳,脸色也红润了许多,又探了探脉,发现他内力虽然不算高,却稳健异常,便不禁猜想,方振衣已经除掉了蛊,这百善庄果然名不虚传。
方有为比顾萧后到,一进门就心急火燎地冲上来,看到方振衣睡得香甜,不禁放轻了动作,双目死死地盯着对方,不漏过任何一丝细节。他显然也发现了方振衣明显的好转,便半信半疑地伸手摸了摸小叔叔的额头,他有些不敢置信,放轻了动作拉开了方振衣的衣服,发现他胸口的伤被仔细包扎了,方有为也不敢乱动,求助地看向花海棠。
花海棠向来并不忌讳,直接伸手搭在了方振衣腕间,她拧着秀气的眉毛,一脸凝重,方有为心都跟着提了起来,双手紧紧握成拳,连声音都不自觉地放轻了,“他怎么样?”
花海棠看着方有为挑了挑眉,随即露出调皮的笑容,“蛊已经除了,好生静养便可恢复如初。”
方有为听了有些不敢置信,那蛊竟然一天时间就莫名其妙地解了?他先是一愣,随即狂喜,又有些不满,“那你皱着眉作甚!”
“唔…我看别的大夫都喜欢这样,好像确实有点意思。”花海棠笑嘻嘻的躲在了顾萧身后,顾萧满是无奈。既然方振衣已经无碍,那他们此行也算完满,顾萧不禁松了口气,便让众人今夜好好休息。
他刚躺下,却突然感觉心悸窒闷,顾萧忍不住用手按住胸口,挣扎着想坐起来,却感觉有一个看不见的重物压着他,他只能暂时躺下去,随即眼前像是被一块漆黑得透不过一丝光的幕布遮住,寂寂黑夜里,缓缓闪起一抹微弱的烛光,却照不见五尺开外的地方,但足以让顾萧明白,他此时已经不在客房里了。
[欢迎你们,我勇敢可爱的冒险家们,很荣幸我们再次欢聚一堂]
系统毫无感情冰冷至极的嗓音却在念着热情洋溢的寒暄,顾萧心里冷笑一声,并未作答,但已知道新的恶俗游戏又要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