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该是难得推心置腹的心里话,而叶昊萌却跟条件反射一样挂上假笑,半点不露心气,推脱着喃喃道:“当年是年轻,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实际跟大姑的手段比起来,我还差远了。现在回头看,只觉得当时幼稚得很……”
这些年叶昊萌听过太多这样或真或假的赞叹,一些人想要抓她的把柄铺路,还有一些人想从她身上榨油水出来。从前她叶昊萌不是没有骄傲自得过,也不是没有试着利用那些秃鹫再次翻盘……
可她如今已经被光阴的大山压得瘦骨嶙峋了,无论是宏愿、野心、还是什么,她再没有东西能拿来供养他人。
叶满也懂,就像你现在没法叫叶昊萌站起来走两步一样,你也没法叫她一下子变回那个壮怀激烈踌躇满志的青年。
只是她亦打心底认为,就算今朝荼蘼开尽,总该还有下一个春天。
不过叶满并不欲跟叶昊萌多说,她跟自己这位小姑也不是什么多亲近的关系,提那一句已经是多嘴了。
该做的工作已经做完了,于是她道了一声便准备离开。
回去时要沿着廊桥边走,还未走出多远,水上的波光便晃得叶满眼花,那些刺目的阳光昭示着夏日的到来,丛丛鲜绿的荷叶簇拥着零星几个尚且娇小的花骨朵,而再往下则是底层厚重的经年污泥,在拥有亮丽色彩的池中毫不显眼。
不知这副光景叫叶满想到了什么,她终于还是又多了一句嘴。
“可小姑,你这么多年了也没去死,总该有点什么理由吧?”
那声音很轻,似风。
叶昊萌没有答叶满的话,而是看向亭外的风景。今日天气好,水面上有波光粼粼,岸边有杨柳垂钓,正该是享受生活的时候。
如果没有那次意外,她此刻应该在工作之余享受平和的周末,或许跟父亲去爬山,或许跟朋友去野炊,或者,跟母亲和大姐去做头发也是好的……不,如果当年她甚至没有回国呢,会不会一切都不一样?
可一切早就无法挽回了。
她看向那个娇小的背影,也同样问道:“那你呢?你又真的想要跟大姐打擂台吗?”
听到叶昊萌的问题,叶满却没有回身,而是顿在原地。
半晌,她答道:“……有何不可呢?”
有何不可???
谁知听到这话,叶昊萌竟然是立时爆发出了十成十的气力,她近乎疯狂地使劲拍着自己的轮椅,大声喊道:“叶满,你会不明白吗?!你难道看不清吗?!”
“我就是你的前车之鉴!”
这喊声泣血,叶满也跟着心颤一下。
她没再停留,往哭声相反的地方离开了。
出来后,叶满拐过两个月洞门,突然也再支撑不住似的,靠在一处墙根瘫在地上。
也不知道是说给谁听,片刻后,她仰天喃喃道。
“你不再是了……”
你不再是我的前车之鉴了。
前世的她其实很怕见到自己这个小姑,不是对田真仪那种,孩子面对严肃的大人时的害怕,她在面对叶昊萌时,更多是一种没来由的心焦,以至于自己甚至会刻意回避跟她有关的场合。
直到后来家里出事,叶满才知道为什么。
原来这世上有一个词叫‘物伤其类’。
年幼的她敏锐地发觉了,这个小姑的现在,就会是她的未来------当她失去了长辈的庇护,失去了被给予的权力,她就只是个任人揉搓的白面馒头,是蒸是烤都不由她自己。
她的害怕,是对自己可预见的未来。
“叶满女士,检测到您目前情绪波动较大,建议您平复一下心情。”
7号的声音在脑中响起,叶满还是头一次听到这个提示音。
叶满搓了搓脸,笑了,在脑中跟7号扯道:“谢谢,见笑了。”
7号没说话。
其实他多少能猜到一些叶满前世的经历,虽然细节无法推测,但大致还是能捋清的。
所以即使她总是爱玩笑,满嘴跑火车,却始终让人觉得不痛快。
是的,不痛快。
叶满不知道7号心中所想,难得放任自己陷在回忆里。
突然,视线中出现一张半边被烧伤的俊脸。
“……你在这里干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