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郑是国都,城墙高且深,想要垒到这样的高度,其牺牲可见一斑,但和源源不断向北门处涌来的难民大军相比,这依旧是少数。
有难民爬上来了。
一瞬间,士兵们凄惨的哀嚎响彻了城北门。
当将军领着我们和一群亲兵浩浩荡荡赶到时,城北门依旧死死关闭着,却有许许多多的难民从外侧爬上城墙,进入城内。
除了姬无夜的兵以外,还有另外一队兵已经早早赶来,抵御难民。
这些衣衫褴褛的难民攻击性非常强,却也十分原始——如同野兽那般抓、咬。而且论气势和力气,完全不像是饿了很久的人,他们甚至表现得比常人还要勇猛。
当姬无夜到来时,难民们仿佛找到了目标,纷纷朝他奔袭过来。
一捧血花随着将军的八尺重剑扬洒而出,甚至不需要墨鸦动手,第一个冲过来的难民被拦腰斩断。
他还没有死,在地上匍匐挣扎着,抓住姬无夜的战靴,张大了嘴咬下去。姬无夜当然是不会给难民这样的机会,于是残躯被一脚踢开很远。
但毕竟并非人人都是姬无夜。
有士兵惨叫着被难民一口咬开了脖子,鲜血喷涌得很高,旁边的士兵一刀砍下了难民的手臂,却仍未令其松手。
“这太不对劲了。”墨鸦低声自语,作为一名身经百战的暗卫头领,他一定见过许多比这血腥的事情,但这一刻的残忍仍似乎感染了他,连那通身流转的萧杀都跟着凝滞一瞬。
他没有后退,但是手掌攥紧微颤抖,仿佛在拼命克制忍耐什么。
眼神里是深邃的黑暗,仿佛坠入了不为人知的地狱。
还有比眼前一幕更像地狱的吗?
曾经活生生的人变作覆满鲜血的蠕虫,明明与我们同样生长着人的头脑与四肢,却沉默不语的干着犹如鬼怪的行径。
人繁衍生息至今,从未曾停止过战斗,更广阔的地盘,更大的权利,更多的女人。
似乎从历史开始记录,便会有争斗发生。
人会仔细区分与野兽的差别,他们会发明工具,以区别于野兽的牙齿和爪子,人不会像野兽那样将败者撕碎吞食,却会选择用各种各样的方式凌辱它们的尸体。
仿佛,刀枪剑戟的武器被发明出来,只是为了证明……人,与野兽是不同的。
是全新的物种,是更高等级的存在,因此可以理所当然的享受其他动物的生命。
但在这一刻,人与野兽的界限被模糊了。
只剩下至死方休的厮杀,一蓬蓬鲜红的喷涌,惨叫与怒号交织。
甚至叫我也有些分不清。
究竟,是我们这边在制服一群有着人类外表的野兽,还是踏过了人与兽的那条线,向着野兽的方向迈进一步。
鲜血、凄厉、绝望……
在眼前涂抹成猩红的颜色,将视线所覆盖。
我知道,涉及到权力的斗争必然残忍非常,每一个当权者都是踩踏着无数人的尸骨走到的顶端。
身为暗卫,被委以各种见不得光的腌臢任务,我早已有过觉悟。
可是,眼前的场面依然震撼着我。
脑海的深处形成一片空洞与死寂,残破的画面回闪,我看到了满天的大雪,以及被热血浇出的雪坑。
不认识的面容,枯槁嘴唇开合……他们穿着厚厚的雪原服饰,虔诚下跪,献出生命。
鲜血蜿蜒成河流淌融化过冰冷的雪原。
这是什么?!
是我曾经的记忆吗?还是说,这仅仅是我的幻想——
脑子里仿佛有一只大手在旋搅,将一切变得乱七八糟,仿佛是被用力攥拧的湿抹布。
湿冷冷一片尖锐刺痛。
身体的力气因为这一瞬而抽空,我从跪坐的姿势向一旁栽倒。
额头并没有砸到砖石上的疼痛,反而传来一片干燥冰冷的触感,被寒风呲过太久的脸颊一阵麻木钝痛。
白凤的声音在极近处响起,热气在眼前氤氲成白雾。
“你怎么了——是之前受的伤吗?”
哈,他不提我都快忘记,腹部之前被阿良那小子捅了一刀。他现在在哪呢?也一定和我们一样,大惊失色吧,毕竟明明一切看似在他的掌控,却像是生出翅膀般,神奇的脱离了他的手心。
脸颊处传来一个力道,白凤正费力的用肩膀顶起我的重量。
拖他的福,脸上磨得又麻又疼。
我无力的笑一下,“如果不是你现在和我一样被五花大绑,而且脸上冻通红,我当真是要心动了……”
正费力顶起我的力道僵硬了,“不要再说胡话了。”
他的眼睛沉沉看着我,那里没有所谓心动,反而像此刻的天气,病冷刺骨,一片默默阴霾。
我反而是不再用力,放任自己瘫软在他的肩头,仰面望向深冷的天空。
“英雄,这回…你又预备怎么办呢?”
明明之前无数次心软,甚至不惜放弃自己,也不要做违心之事,他的心里,恐怕是有着属于自己的公平正义吧。
但现在一切已成定局,再多的挣扎也是徒劳。
这次的任务,将军与其说给我订下了搭档,不如说,是给我找了个对手。
现在,他的坚持化作无望。
而事情也在朝着对我有利的方向发展,只要将军带兵足够强硬将这股奇怪难民剿杀,便能合理证明,我提供的情报正确无误,并对这次行动起到至关重要作用。
“这样看来,是我赢了吧?”
我脸颊僵硬麻木,想来,眼神也是毫无光彩,呆呆望着天。
是应该笑的,但不知为何,唇角也如灰暗千里的天空那般,像是凝固了,挂了千斤的心事,无论如何也翘不起来。
我心知,自己并没有赢。又或者,这场对决没有赢家。
白凤输了,他没有保护好难民,他们仍旧遭受着残忍的屠戮。
阿良输了,他没有维护住家族的荣耀,更没能证明自己的能力,机关算尽,也终究毫无用处。
而我,也输了。
自以为是的把强大当作人生理想,以为冷血无情便可以踏碎一切桎梏,我曾想象自己可以烧尽鲜血成为浴火重生的天鸟。
可终究输给了人心的微光,输给了阿良的算计。
所谓的险胜,不过是事情发展时奇妙的峰回路转罢了,即便是我希望的方向,却并不是由我操控诞生。
甚至可以说,于事情的发展,我只是个毫无干系的路人,忽然被天降大饼砸中。
他们输啊……只是输在时运不济。
就连现在,我都不知情况会如何延续,将军真的会铲除掉叛民吗?还是说,会杀出一条血路而将我们几个被绑的人抛在这里,任由难民们围堵上墙,将几个人活活生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