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鸦已经离开好一会儿了。
小医庐里。
鱼书向我讨要再三保证。
“你答应我,就算给你松绑,也不能逃跑,否则我可就惨了。”
我努力睁大眼睛,让目光澄澈似水。
忙不迭点头:“嗯嗯。”
鱼书又犹豫起来:“咱俩好歹算有交情,你应该不会骗我吧。”
我的笑容已经要维持不住。
鱼书这个八婆,已经来回重复半晌了,每次都要解不解的。
“要是不松绑,以后都没人给你偷医书了,自己看着办。”我给他下最后通牒。
鱼书立即和被踩猫尾巴了似的,弹跳起来,捂住我的嘴,一个劲比嘘,“小声点,这不是秘密嘛……”
他回头小心看向旁侧,朝白凤尴尬地笑:“你什么都没听到,对不对。”
白凤轻声叹气,闭了眼:“我对听别人秘密没兴趣。”他甚至将脸也转过去,似乎这样能让鱼书更放心。
鱼书松了口气,目光似有所动,转而不满地看我:“瞧瞧人家白凤,小冷,你这臭脾气什么时候能和他学学,多改一下。”
“你有种再说一遍?”我气得差点裂绳而出,鱼书这个吃里扒外的。
鱼书举双手投降:“好好好,姑奶奶,你当我没说行吧。”
因为这个插曲,鱼书终于同意给我松绑。用他自己的话讲,倒不是因为别的,鹦歌姐不懂医,受伤的人这样绑着根本不利于恢复。
于是……
我低头看着自己被捆起来的双手,绳子另一端直牵到了白凤的床榻柱子边。
“这就是你所谓的松绑?”
鱼书笑呵呵的把绳子绕了几圈,放在白凤手里,“你别看她凶……”他被我呲牙的怒容激得往旁边侧了侧,才道:“内力都被墨鸦大人封了,现在就是个蹦跶的蚂蚱,我院子里还有事,看顾她的活就交给你了哈。”
这王八蛋就这样屁股一扭一扭抱着簸箕出去了,到门外还扒着框探头朝我咧嘴招手。
我干脆追过去,手绑着,还有头可以槌他。
然而,伴随着鱼书的一声口哨。
背后绳子被一瞬绷直。
鱼书兴奋道:“干得好,就得治治这臭丫头!”
我被绑着,与绷直的绳子僵了半天,眼神顺着拉长的绳子一直延伸到白凤手里。
如果视线拥有力量,我确信自己已经剐他百十回了。
想必他也是接收到了死亡视线,攥着绳子的手下意识放松。
我立即看准时机,扬腿就跑。
嘴角的笑还没卸下,身后又是一紧。
力道失衡,视线倒转。
扑通一声过后,我仰面躺倒在青砖地面,背上有伤,这么一摔让我感觉视线都模糊一瞬。
真的好疼,我皱起脸,又想起白凤可能看着,忍着疼把表情平复回去。
仰面的角度里,他也滑稽地倒转过来。
我与他那双幽蓝的眼睛相对。
白凤手上虽然也缠了绷带,却是不妨事,绳子熟练地绕过掌心好几圈,这才能缩短到让我摔地上去。
并且摔得不轻。
他眼神一动,落在我的伤处。似乎想说什么,手伸到半空。
我狠狠瞪他一眼:“松开。”
白凤触到我的眼神,眉间也冷凝下来,更加收紧,“小冷,不要闹了,你跑出去,受罚的会是鱼书。”
我将眉一皱,“你好烦啊,你和鱼书关系很好?这么在乎他受不受罚做什么?”
话一出口,我想给自己一巴掌。
这说的好像我吃他醋一样。
尤其是这个傻子,愣了一会,竟真解释起来,“不是因为这个,鱼书一直帮忙包扎换药,我总不能忘恩负义……”
“停!”
我受不了的打断他,一骨碌从地上爬起,三步两步走到他床前。
“谁关心你什么心路历程,现在,立刻,马上,把我松开!”每说一句,就更加逼视的凑近,直到最后一句,眼神已近在咫尺相对。
他的眼睛里,盛下了一个凶巴巴的我。
白凤身上特别的灰烬气息萦绕鼻端,一个模模糊糊的问题盘旋脑海。
为什么,会是灰烬。
像是有什么在暗处里无声的燃烧,只留下零落的灰烬,被风吹起。
看不见阳光,亦不被允许成为光。
风起,檐角铃铛叮叮作响。
谁都没有近一步动作。
白凤好像僵住了,幽蓝眸子里闪过一瞬波动,定定的看着我。
我以为他会说点什么。
就像他平时的说教废话那样,但他什么也没说。
微张了唇,吃惊到忘记有所反应。
他这是什么情况?
半晌,白凤难堪地转开眼,向后躲了躲,显出一丝狼狈。
“……离得太近了。”他声音很轻。
白凤的躲开,让新鲜空气涌入空隙,灰烬的味道被吹走。之前隐约的呼吸热气,也被凉风取代。
我的目光落在他别过去的唇边,后知后觉的眨眨眼。
散落的红晕分布在雪白颈侧。
白凤现在的样子……有种说不出的感觉,像江月楼里的姑娘。
院子里忽然传来鱼书的声音:“小冷,白凤伤的比你重,你可别折腾人家。”
奇怪的说辞。
什么折腾,为什么我会联想到自己是去江月楼里的嫖客?
无名的烦躁掠起,我转向窗边:“鱼书你就不能把你那——啊!”
脚下逶迤的绳子被踩中,平衡失却,我又被绑着双手,只能看着自己脸面与地面接近。
这要是摔了,肯定比摔背更惨。
说不定鼻子都扁了。
腰上拦过来一个力道。
依旧是扑通一声,却是裹着衣料的身体重重扑在一起。
鱼书的声音在窗边响起:
“都说了叫你别欺负人,你……额,对不起,我打扰了,我这就去院门口筛药,绝不影响你俩。”
医庐中出奇的安静。
静到连院中鱼书的筛药声都清晰可闻,一下又一下,颠得富有节奏。
窗形的阳光里,有云翳缓慢的飘过。
我维持侧脸的姿势,大大瞪着眼,视线里,发光的灰尘填满室内空气。
脸蛋下,是温暖的胸口。
我知道人的胸口有骨头,用来保护重要的心脏,还知道那骨头很坚硬,匕首不慎卡进去都会折断。
所以我一般都是抹脖子,对胸口那地方敬而远之。
是以,这是我第一回知道,原来在骨骼之上,还附着了这样柔软的肉和皮肤。
人的身体里,并不是都是讨人厌的麻烦骨头。
还有柔软到…令人不想离开的温暖。皮肤之下,血脉最富集的地方,有一颗璀璨的心脏,在砰砰砰的跳动,快速而有力的撞击耳膜。
比之前更加浓郁的灰烬气息充斥呼吸。
我好像看见了几个月之前的画面。
白凤静静站在负满白雪的松树下等我。树枝被雪压弯,随着一连串清雪滑落,韧枝抖落重负,骄傲地回弹。
黛青的松针,洁白的雪。
紧靠在他身上时,也不由自主的回想起来。
白凤、松枝、雪。
当三者形成紧密的联系,扭合成密不可分的一团时。当时以为的稀松平常,就用这样近距离的方式,重新烙印在脑海里。
说不清楚,他究竟是像松枝多些,还是像雪多些。
这样好像过去了很久。
瞪大的眼睛,再次恢复眨动。
我……现在在做什么?
因为被拦回的力道,我整个砸在了他身上,将他砸倒在床榻,除了一声短暂的闷哼,和跳动的心口。
白凤没再发出任何声音。
他的手还横拦在我的腰际,既不敢落下,也不拿开。只虚虚的拢住。
所以,这是一个很扯淡的怀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