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霸地问:“就是还没审呢。他是单独被关着的吗?”
俏如来说:“嗯。包括先前你和剑无极发现的,独闯后花园的那个人,赤羽进去之前,我们就把他提到另外的牢房关押了。”
是嘛。联想到从苗兵体内延伸出的内力线条,李霸地隐约有个猜想。
“你是临时中断对赤羽的讯问,出来接应我的吗?”
俏如来说:“对。他的内力已经被封锁,牢房内还有两名铁军卫看守,少侠不用忧心。”
李霸地敲了敲扶手:“好,那让他再多等一会,麻烦你陪我在后花园转转。”
他们一路逛着一路探讨赤羽找李霸地的目的,在湖边亭遇到了匆匆赶路的铁骕求衣。他戴了兜帽和面具,但额前标志性的兽角还是暴露了他的身份。见到李霸地,本打算继续赶路的铁骕求衣脚步顿了顿,还是在俏如来的招呼下停了下来。
“所以这会雁王在东门?”听完铁骕求衣的陈述,李霸地问道,“但你为什么自己去?要是想把他赶跑,让铁军卫杀过去不就好了。”
铁骕求衣说:“雁王曾在尚贤宫现身,这次又要和苗疆人员会面,我担心他的目的,不只是祸乱墨家。”
李霸地又问:“那你对现在苗王宫的情况有把握吗?”
铁骕求衣抱起胳膊,盯了李霸地一会。
最后,他点了点头。
“灵族余孽,已被铁军卫收监。八刀痕借东瀛咒符现身苗疆祠堂,赤羽信之介难辞其咎。吾也已经派人去追捕神田京一,不论死活,不日便可有消息。雨音霜的态度尚不明确,但我相信王上。至于你……”
他向李霸地走近一步,微微俯身。
“你这幅身躯,也要步入漩涡吗?”
李霸地说:“你都敢去,我凭什么不能去?不过,我想带俏如来一起。怎么样,俏如来?咱们让赤羽再等一会?”
俏如来弯下腰,和李霸地抬起的视线对视了一下,笑了笑。
“全凭少侠吩咐。”
苗王宫东门外是一处广袤的草原,草原深处是漫漫黄沙。出了苗王宫后,推着李霸地轮椅的便换成铁骕求衣。待到出了草原边界,连铁骕求衣也松开了手。
“不是你要来,是他要见你。”
铁骕求衣一边说着,一边将身影隐入黄沙之中。
“若有事,唤我即可。”
李霸地真心实意地问候了铁骕求衣的十八代祖宗。他再转身,面向眼前无垠沙丘,高远蓝天之下,果然是那一道黑红色身影。
上官鸿信慢慢地走近了。
李霸地说:“我今天很忙,你有事快说。”
上官鸿信说:“无能为力的感觉如何?”
李霸地笑道:“还行,美人救英雄,也是一段佳话。”
上官鸿信的眼睛眯了起来:“为那些微不足道的角色拼命,这是胜邪封盾的信条,还是你的?”
李霸地说:“我这会要是还能站起来,肯定得跟你论个短长;但我是病人,所以只有四个字:不用你管。”
上官鸿信低笑一声。这一声笑中包含的恶意,让李霸地抱着胳膊的手,将衣袖攥紧了些。
“我可以不管,因为自始至终,我都只是你性命中的看客。你以为你是那些普通人的救世主,但实际上,你只能保护你自己。哪怕是你健全的曾经,张三,你也……”
“住口!”
李霸地在反应过来之前就狠拍一下轮椅扶手,死死攥着它,要站起身来。他动不了,耳朵里嗡嗡作响,他不知道雁王到现在还提张大哥是为什么。
只觉得愤怒和委屈在胸腔再一次燃烧。
上官鸿信慢条斯理地挪了个方向,他的眼神李霸地在语文书里读过,叫“侧目而视”。
“你愤怒了,半年过去,你仍然释怀不了。我与你讲过,英雄总是伴随着孤独与黑暗。如果不是你要逞强救下那些魔瘟病人,张三,至少能安然隐退。英雄是你自己选择的,人,自然也是你杀的。如果你在当时没能用出飘渺剑法,绯桃,就是第二个张三。”
李霸地感到上官鸿信离得更近了。他低头紧攥着轮椅扶手,颤抖着,想要站起来。
他站不起来。
“我能明白你的执着。”
上官鸿信的耳语邪恶又甜蜜。
“救下一人,日后他就是你功绩的传播者,他会赞颂你,崇拜你,他是你名声的活化身。但你不能保证,他会回馈你。你还没尝过被拯救的人背叛的滋味。努力到最后,全部的付出皆尽东流,到那时,我很期待你的选择。”
李霸地紧攥扶手的手指放松了。他好像抓住了上官鸿信想问他的是什么,他抬起了头。
“你说完了?”
他的声音有点哑。而上官鸿信回以沉默。
“所以……在你的印象里,所有想救人的人,都会像你说的那样,图名图利吗?你……如果是你,你会怎么对那些病人?”
上官鸿信说:“指定一人用性命换我的药,或者全部等死。”
李霸地苦涩的笑声,尾音带着冷意。
“这就是你救世的方式吗?将人命摆在天秤上,任你随意调整砝码,好达到你的结果?”
上官鸿信说:“一人死,万人活,这很划算。”
“放屁!这是你的划算!”
李霸地感到承受拍击的轮椅扶手在他掌心颤栗。
“你既然说得出魔瘟这个名字,就该知道这种病在中原代表什么!那些病人承受着来自魔世的无妄之灾,还要被你挑三拣四!这种疫病,本就应该尽举国之力快速解决并治疗,不是用来给你考验人性的!你没资格考验他们!”
上官鸿信冷然道:“比起花时间研究配方,这是最快的办法。”
李霸地说:“凭什么相信你的配方没有问题?你既然有药,早先必然研究过药理和病因,此时提出,必有蹊跷。再退一步,既然你可以研究出解药,那中原人也可以!
他盯着上官鸿信毫无情感波动的双眼。
“你是在凭空制造危机!人生病,有许多解决办法,唯独不是和你做交易!你预设了一个叫他们没有其他选择的立场,还要反过来拷问我!我可不会像你一样,做病人的看客!你真的是要救他们吗?你根本是想看他们为了求生而挣扎的丑态!你是在用解药引诱那些无路可走的人!你……你连那些为名利的人都不如!”
他深呼吸了一下,缓了缓心跳。再开口,李霸地的声音平和许多。
“事实上,我针对玄之玄,就是因为疾病溯源溯到了他的身上。哪怕真如你所说,需得一人死,该死的也是他。张大哥的遭遇是个悲剧,我从来到苗疆起所有的努力,都是为了防止这样的悲剧再发生。
“你说我没被救过的人背叛过……或许吧。因为我相信善有善报。别低估了别人,你考验人性,人性也有一天会反过来考验你。到时候,你可以猜猜,我会不会做你的看客。”
李霸地拉动轮椅往后退,他准备走了。冰冷的厌恶在他胸腹中游动,所以他决定,送上官鸿信一点剧透内容。
“如果我记得不错,默苍离是你的老师,对吧?”
上官鸿信转身的动作僵了一下。
“在羽国发生的事,我只能说节哀。你一直在模仿他,但默苍离只有一个。默苍离洞悉人心,但他不会去玩弄它。所以你应该知道,为什么,他最后没有选你。”
上官鸿信慢慢地转回身来。他脸上的表情极其骇人,但李霸地转了过去,不去在意了。他听到身后上官鸿信踏前一步,又在俏如来的声音下停在原地。
“到此为止吧,师兄。”
李霸地任俏如来将他推走。愤怒和激动都很消耗体力,路上他闭目养神,不小心睡过去了一会。再睁眼,眼前就是坐在监牢之后的赤羽信之介了。
李霸地伸了个懒腰,将轮椅往前推了推。
现在才算正式开始交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