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沉的意识彻底陷入了黑暗,薛桂冷被搂入一个宽阔的怀抱。
好冷啊,她最后想到。
城头的雪依旧,只是架枪的那个灵铳手再也等不到与他约定好的人。
东城门,破了。
绿绦的枝条抽打在自破碎城墙缺口处涌入的魔兽上,撤离的百姓惊慌失措,尖叫声此起彼伏,人们争先恐后抢着踏入大阵。
这座城的浩劫,真正开始了。
冲入城的魔兽一眼便看见拥挤在大阵旁排队的百姓,当第一只魔兽冲入人群时,事态便已经不可控了。
然而在这时,守城军又接收到了上级催促的指令——撤退。
“退?怎么退?下面那么多人没撤离,城里的更多!这个时候撤?”士兵们不可置信。
他们的长官内心同样对这条命令充满了强烈情绪,奈何这已经是第二道撤退指令了。
第一次可以装作被纠缠住来不及撤退,第二次再违抗就真要上军事法庭了,是以不管内心怎么骂骂咧咧,该执行的时候还是得不打折扣地执行。
“少废话,还喘气的,随我进入军用传送通道!”指挥官冷着脸,发布着他自己都想违抗的命令。
城墙上静默了几息,就有一道大喝炸响。
“老子不走!青丘那次就退了,顾丘这次还想退哪儿?退到我们再无家园可以丢失吗!”
军汉举起拳头,高过头顶,随着他的一声吼,剩余的兵骚动起来,希冀的目光往下指挥官,期待他能下令,带大伙儿杀敌。
指挥官嘴唇翕动,手套里的五指都在颤抖,他环视四周,语气端得是往日的沉稳,“还有谁不想走?”
一排手高高举起。
指挥官挥挥手,“剩下人,跟我走。”
说罢,他头也不回,大步走向早已点亮的传送法阵。
身后跟着他的亲随,这是一名世家子,别人可以一时意气,违抗军令,他不行,他的背后还有家族,别人违抗军令大不了一人担,他不行,他牵连不起那么多族人。
家族是便利,也是束缚。
留下的士卒在沉默中目送长官与战友离去,直到阵法光点消失,崩碎,他们知道那边毁坏了传送通道,留在这里的人只有死战一条路可走了。
不过能留下的,又有几人畏死,他们望着城楼下被魔兽肆虐的无辜百姓,一双双眼瞳浸染上仇恨之色。
他们是青丘遗民,是四十年前那场浩劫的幸存者亦或后人,他们在顾丘这座斗州最后的城池遥望青丘方向,时刻提醒自己有朝一日定会打回去,夺回故土,收复斗州。
所以,这一次不会退,也不能退,这一退,就再也聚不起那口气了,这一退,就再也回不到故乡了,所以啊,哪怕万里无人收白骨,哪怕家家城下招魂葬,他们也得把顾丘守住了!
我之疆素,尺寸不可让人!
“长官,下令吧!”士兵们将目光投向场中军衔最高的军官。
那是个体型单薄的年轻人,他皮肤白净,同皮肤被风吹出裂口的底层士兵有着明显不同的气质,可是这一刻,他们又都是相同的。
年轻人第一次面对这么多人请愿,有点不知所措,他的声音与长相一般文弱,“可我只是个医疗兵啊,不懂打仗的。”
士卒们呐喊,“没关系,长官,下令吧!我们就算死也要死在战场上!这是士兵一生的荣耀!”
医师含泪道,然后他举起拳头,用力挥过头顶,“兄弟们,跟魔兽拼了!为了我们的家园!”
“拼了!”
一群士卒杀气腾腾冲下城楼,他们的数量相比于汹涌入城的魔兽潮是渺小的,然而他们的身形在被救下的顾丘百姓眼中是高大的。
破碎的东城门涌入的魔兽越来越多,那一队守城军越打越少,直至最后一人壮烈殉城;绿绦的枝条被咬断又新生,两名灵植师几乎榨干身上所有的灵力供它生长;百姓中有些人不逃了,自发组织起队伍,保护其他人撤离。
然而魔兽就像杀不完似的,一茬又一茬,眼看着传送阵快要守不住了,一老叟哭喊“天啊,你真要亡了顾丘吗?”
人群中也传来哀切哭声,历史仿佛重演,四十年前,他们逃了一次,这一次,又要逃了吗?到底还要逃多久,这场面对魔兽的抗争,人类真的能取胜吗?
就在绝望的情绪蔓延之时,破空声响,交错的白光穿梭过兽群,所过之处,散发着魔气的碎块混着腥臭的血雨簌簌落地。
人们不由得抬起眼,惊讶地往动静最大的地方望去。
聚集的魔兽被切分出一条道,一条它们同类尸骨铺设的血色道路,道路尽头,是一队抬轿骑马的纸扎人,静谧诡异,杀意无声,魔兽们还没靠近便被切割成块。
纸扎人浑身白惨惨,陀红的脸颊,弯弯的嘴巴,它们有的骑纸马,有的抬纸轿,有的抽出纸刀叫魔兽痛苦哀嚎。
这一切落在顾丘百姓的眼里,就四个字——阴兵借道。
纸轿里坐着位好似艳鬼的俊美公子,他头颅低垂,专注地凝视着怀里女子,外界的一切都夺不走其注意分毫。
公子气质奇诡,皮肤苍白,薄唇殷红,周身笼罩着森冷的阴气,偏偏,又那么温柔地护着怀里的女子,不让半点血腥沾染上她恬静的睡颜。
魔气、碎尸、血雨交织成一副诡异的画面,偏偏这般堪称恐怖的场景透露着难言的吸引力,散发着战栗到骨头里的惊悚之美。
人们呆呆望着面前一面倒的屠杀,仿佛在享受视觉盛宴,又仿佛,只是单纯被吓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