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猎妖人已经收拾得差不多了。女的现在连嗓子都废了;至于男的,状况稍微好点,因为自己对他身上的藤蔓纹身有点兴趣,总感觉之后可以拷问出点不知道的情报;
至于最后一个嘛……
“清侨王,怎么不说话?”
连日来像狗一样一直被猎妖人们拴在屋子角落里的薄协,自刚刚被发现后一直到现在,无论旁人怎么摆弄呼唤都毫无反应。
在听到“清侨王”三字时,才脖颈微动,头颅斜着抬起,眼珠子一动不动,一直注视着地面。
看到薄协这个样子,南落浮也斜着抬了下下巴,示意旁边的侍卫。
侍卫立刻心领神会,将状似灵器的绳索状物两端打结成圈、分别套到居召芷和宁阀的脖子上,再从二人的腋下两边穿过,绕过胸膛一圈,刚好将这二人背对背地绑在一起。
在绑的过程中,居召芷和宁阀都像破旧的提线木偶,任由侍卫摆弄其肢体躯干。
先被放毒烟后被围殴,行至此步,他们俩都觉得没必要再反抗了。
居召芷的视力虽然依旧没恢复如初,但不知是鲛人们给他们带来的食物品质不错的缘故,还是最近在海边的生活虽然诡异但出乎意料地安宁闲适,竟比刚离开清坊时好了不少。
他费劲地从淤血肿胀的上下眼皮里往外望,感觉自己像被盖上盖头的新娘,隔着层晃动的红纱窥探世界,却只看到了自己脖颈至胸腹处在呼呼夜风中蠕动着的、仿佛能咬噬进人的杂色绳索。
……等等。这好像不是自己重伤后的错觉。
绑着他们的“绳索”,是真的在蠕动,也是真的在咬身上的衣服。
居召芷的视野又红了好几分——被前方随夜风飘来的紫红色毒烟熏的。
他剧烈地咳嗽了起来,边咳边抬头,但刚抬到能看到面前人腰带的角度、就被旁边的侍卫一掌重击回原位,顺带被附赠清脆的骨裂声和绳索的收紧感。
于是继看清了那条玉制腰带上的浮雕蛇纹后的下一秒,居召芷也看清了攀抓在自己身上的“绳索”到底是什么东西——
“蜾蠃要开始产子了。”
南落浮的嘴在烟雾里一张一合,像极了他背后正仰头嘶吼的海蛇妖身上不断被弓矢击穿又弥合的伤口。
“‘螟蛉有子,蜾蠃负之’,这么和事实背道而驰的美好故事,也只有愚民们才想得出并相信了。”
南落浮看着在二人身上动弹攀爬的黑黄二色相间的蜾蠃,在猎猎风中依然牢牢地附在衣服上,并企图寻找二人身上的洞往里深入。
“明明只要长了眼睛多看一会,就能发现蜾蠃把螟蛉抓来,是先注射毒素麻痹、再把自己的虫卵产在它们身体里,好供自己的虫卵孵化后能够第一时间享用丰盛大餐。真不知道是没长眼睛,还是没长心眼,才能一厢情愿地认为蜾蠃是在养其它虫子的后代,好笑,好笑。”
南落浮的话正好与蜾蠃蠕动的节奏吻合,他每次的停顿与转折,正好是蜾蠃停下判断和奋勇直进的时刻。
待他这番话说完,蜾蠃绳索也已经找到了二人的嘴唇、鼻孔、眼眶和耳洞。只是暂时被其灵力光晕抵挡在外。
身后的海水被一箭强光照亮半边天的雷矢拍起覆岸巨浪,直奔悬崖处南落浮所站处而来。
海浪像极度渴望抓住他的手。还没伸出到一半就被接下来如蒲公英花簇般细密又精准的箭矢一支支扎破,变成徒然泼洒在海滩上的疲软水群。
南落浮背对着这片海浪而立。
海浪盖过月亮时,天地几近漆黑,他只看得到自己唇齿间散发着淡淡荧光的紫黑色烟雾、蜾蠃身上分泌出的微晶毒素,以及居召芷左肩与胳膊连接处探出的水淋淋的嫩芽。
海浪被万箭破解时,刚从蜾蠃绳索中挣脱出、直起身站到一半的居召芷却被自己刚卸下来的假肢抵住咽喉。
原本几米开外的南落浮在短暂的天地暗明瞬间中,已经到了居召芷的身后,饶有兴趣地捏着居召芷沉甸甸的木头假肢。
这截假肢如藕节一般,里面千孔百洞,还残留着许多被扯断的藤蔓枝条。
主枝条上长满了更多更细的分叉,看上去简直像是绿色的血管,遍布控制着假肢。
南落浮边用假肢制住居召芷的逃离,边用另一只手的烟头只按上居召芷断臂截面的嫩芽,登时露蒸烟弥。
他深吸一口气,让空气中不论是海蛇妖还是居召芷的创口气味尽收肺中:“竟然是烧焦的肉味。”
居召芷此刻的视野是全部的血红。没有形状,没有线条,没有轮廓,只有一片浓地化不开的血红。
脑子里的筋或肉,脸皮下的骨或叶,他已经分不清是前者在簌簌作响、还是后者在咔咔剥落,只觉得痛。
就像他身后的海域被海蛇妖狂翻的身躯全部占领,居召芷的世界此刻也被疼痛全部淹没。
因而他也没压根没发现,南落浮早就扔掉了烟头,竟然亲自用尊贵的两个指头,揪住嫩芽的顶端使劲往外一拉——
在看到了令自己有收获的景象后,南落浮将捏住的嫩芽长茎随手一抛,看也没看自己脚边另一具已经成为蜾蠃乐土的身体,对手下吩咐道:
“这男的还有用。带到葫芦头地牢一起关着。女的检查下,没死就继续套情报,死了的话直接丢到海里不用继续处理,就这点灵力喂妖都得喂瘦。照顾好薄协,马上要册封了,别让其他国的王公贵族看笑话,中秋宫宴那天我要看到个会说会笑的清侨王。不会说也得至少会笑。”
说完,他总觉得忘了点什么,转头看了看,却只看见被浪头水汽扑得半潮的悬崖空无一人,还有悬崖后声势渐熄的海蛇妖,再无他人。
南落浮转头扫视时,刚好扫到海蛇妖刚愈合好的眼眶。
眼眶边缘是滚滚惨白的海水,眼眶里面是黑黄的“眼珠”,大概是已经被雷矢电死的海鲜吧。
对视片刻后,南落浮轻蔑地一笑,转头便走。
他走了几步,路过那个女猎妖人身边时,感受到她企图伸出手、朝自己和薄协的方向徒劳抓着什么,最终却是连脚跟都还没碰到就被旁边侍卫一脚践入泥里。溅出几点已经看不出形态的灵力,就像海蛇妖身上不断蒸腾废掉的灵肉。
南落浮随手将烟头往旁边一弹,似乎是碰到了什么可燃的东西,立时腾得冒起丈高的熊熊火焰。
此时,只能勉强半支起脖子的薄协终于转动了眼珠,刚好与火起时朝他走来的南落浮对视。
只是火光太盛,所有人的身形都被照得影影绰绰,如同鬼魅。
众人看到薄协努力地瞪大眼,在他的眼球倒影里,戍守四周的人群、背光走来的悠闲步态、还有仰头蜷缩在地上火堆里仍徒劳朝天伸手的人形,这些都变成了黯淡夜幕里被紫红火光烤得融化的油彩,涨缩不定。
他们也看到,薄协的五官也变得像烤融的油彩,线条扭曲角度诡异,呈现出一种平静的狂喜。
南落浮自然也看到了。他也知道,自己此刻脸上,和薄协是一样的表情:
“之后记得吩咐其他史官,好好写今晚的拔除海孽一役。特别是,猎妖人挑动海蛇妖兴风作浪,被恰好回京述职途径此处的采史官辛须尝发现,他立刻传递消息发出预警,并以身犯险深入贼巢,不幸殒命。记着,必须给他单独开一篇章,好好写,不然我唯其是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