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好?!好!!!”
都烟子脸上浮现出的表情让童藤一惊,哪怕下一秒他气急攻心当场七窍流血而死童藤都不意外。
他的眼眶内噙满了泪,里面的符咒还在泪花里流动,忽大忽小,五感六欲七情皆跌落殒身其中,仿佛一个望不到底的无底洞,努力看到底也只有少得可怜的肖想在洞底游荡。
宁会揭只对视了一秒,自己的泪也滚滚而下,偏头垂脸,不忍再看,但嘴里的话却没停:
“道长,你若真觉得我该死,以你的功力,恐怕都不用拿拂尘压住我,几步之外就能结果了我。但是你没有。既然你下不了这个手,我必须继续说了。”
接着,他看向童藤,挂着一脸未干的泪痕、斩钉截铁地说道:
“童公子,猎妖世家已经全部被剿灭。我们必须立刻前往王都,这样还有一线生机。”
童藤面无表情地听了半天,听到这句话时,咧开半边嘴似乎是想笑,但笑得比哭还可怕:
“终于说出来了。”
宁会揭一头雾水:“什么终于?”
大白鹅也歪头:“呱?”
童藤看着面前的二人一妖,心绪毫无波澜:“接下来呢?是不是要把大哥的刀童萝的头还有四弟的腿扔到我面前?继续吊着,我也不会再有更多反应了。反正类似的梦我已经做得够多了。”
宁会揭实在是没招了,哭笑不得:“童公子,你不会以为眼前的一切都是梦吧……现在我真没时间陪你闹了。”
说完,他又看向都烟子:“你看道长就已经明白过来了。哎道长,想哭就哭吧,你现在这样,看得我心里怪难受的……”
然而童藤压根没在认真听他讲话。在说完自己的话后,他马上脸色一变,警觉地环顾四周:“总算跟上个梦结尾接上了?之前把我推下悬崖确实令人意外,不过……”
不过什么呢?童藤忽然说不下去了。
因为他忽然想到,自己很早以前,早到自己还在家里的时候,每次做噩梦到最情急之处,只要想办法从梦中的高处不带灵力跳下去,就能够立刻惊醒。
自己被推的那一刻,确实是毫无防备没用灵力的。那种惊吓和失重感,背后被山崖风反扑的凉意,的的确确真切无比。
再之后,自己就没太多印象了。只记得过了没几秒,自己的背就重重砸到什么东西上,但应该不是地面——这悬崖没那么矮,地面也应当更硬些,没那么软和热乎的触感……
他的视线不受控制地移到了另一个又硬又软的东西上。
一人一鹅四目对视。
大白鹅露出标准的露齿笑,富有弹性的鹅喙一咧开,里面全是锋利的尖牙。
童藤感到头痛欲裂,不由得抱头发抖蹲了下来。
这次的五感又会是真的吗?灵力呢?自己的梦境为什么忽然从无休止的争斗杀戮与失败绝望中解脱、转为了这样一出更令自己分不清真假的闹剧?
蹲下来的不止是他。原本抵着宁会揭咽喉的都烟子也被打击得浑身无力,被宁会揭轻轻一推就跌坐在地。
大白鹅妖见状,也双璞一收,卧在地上,修长的脖颈绕到身侧开始梳理刚刚飞行捞人过程中弄乱的羽毛。
宁会揭挪到童藤面前,盘腿坐下,语重心长地说道:“童公子,现在真不是睡觉的时候。我知道,一下子跟你说猎妖世家全体覆没,你一定不会相信是真的,怀疑是做梦也情有可原。只是……”
说到这,他转换了个语调,不知是否是童藤的错觉,总觉得此人鬼鬼祟祟的语调中夹杂了某些不可言说的兴奋、急切和……焦虑?
“别的先不谈,我是受人之托,有一句话一定要给你带到:猎妖世家,现在必须表面上全没了。”
童藤皱眉抬头,双手还按在脑袋两侧。
“我们现在真的不能再拖了。快,你和道长先把这个吃了,然后我们坐在大白鹅上。”
宁会揭说着就从衣领里摸出什么,要往童藤因疑惑而微张的嘴里塞,童藤见状立刻应激,直接狠狠咬了宁会揭一口。
“嗷哈啊啊啊——”
宁会揭直接一蹦三尺高,旁边正在理毛的大白鹅顺带着就竖起一边翅膀将他给压下。
“呸。”
童藤用力吐掉嘴里混杂着皮屑血液的唾沫。但人的血液早已通过舌面扩散到他的整个口腔。
新鲜又真实的人血味,带着齿间尚未消散的弹牙感。
他忽然有点恍惚,甚至产生了一种现在也许、可能、大概真的是现实的错觉。
然后他立刻拼命摇头。不可能!绝对不可……
“啊唔。”
于是宁会揭就趁着童藤恍惚又否定的空隙,连流血的虎口都顾不上,趁乱直接用两个手指头直捅他喉咙。
勇归勇,莽完后他立刻躲到大白鹅妖宽阔的胸脯后面,嘴里大喊着“别冲动!”“我这都是为了你好!”云云。
不过出乎意料,童藤并没立刻追杀他。
只见他立刻双膝跪地、单臂撑身,另一只手想直接伸进嘴里抠喉咙,将刚刚被塞进去的东西抠呕出来。
宁会揭急了,但又不敢靠近阻止,情急之下喊了句:
“你不是觉得现在是做梦吗,既然是梦里吃的东西,你抠它干嘛?!”
刚伸手进嘴的童藤顿时愣住了。
对啊,既然是做梦,自己在干嘛?
见童藤再次陷入怔忪的状态,宁会揭赶紧偷偷从鹅妖的背后绕到另一侧,给已经双目涣散的都烟子也给硬塞下去。
总算是都吃了。他松了一口气,这俩活祖宗。
那人交给自己的都什么活啊,还差点搭进去一只手,之前就算被拷打好歹也全是内伤……不对,不能这么比。
宁会揭刚要抬手擦汗,顺带着将都烟子先拖到鹅背上,童藤阴冷地出声:“等等。”
一听这声音,宁会揭就腿肚子打颤。这种语气他可太熟悉了,过去被绑起来的那段时间,天天就是听这种阴湿如蛇的语气绕着自己飘。
没事的没事的。这个公子看起来至少比那位有人性多了。
宁会揭边给自己打气,边挤出待客时的笑容慢慢扭头:“公子怎么了?我给你喂的药真不是毒药,其实只是用来暂时改变眼睛颜色的,不信的话我兜里还有第三颗,我吃给你看呗。哎不对,我眼珠子本来就是黑的……”
他话音未落,此时一阵骨碌碌声响起,乍一听以为天边打雷了。
童藤感受到着落肚后胃部激动的反应,与宁会揭面面相觑,脸烫得厉害,低声问道:
“还有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