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脸惨白的没有一丝颜色,仿佛整个人就像从棺材里拖出来的,硬撑着一口气走到这里,为她送上一次祝贺。
救护人员来得很快,梁绍从出院那刻就安排好了,一旦接到电话立马出发。
梁予桉从救护车上下来时,昏迷的人居然奇迹般地睁开了眼,他看着任嘉悦很费力很费力地也只能轻轻弯弯眼。
任嘉悦现在才能明白,他有多努力才能醒过来,也能知道他醒过来又会有多痛苦。
人总是会贪心,没得到爱时希望拥有回应,得到的时候又希望可以长相厮守。可偏偏老天就是不如你愿,见你得到一样就想把另一样收走。
你要怎么挣扎才能都抓住呢?
你抓住了,对方又会有多痛苦呢?
梁予桉似乎真的很累很累了,他的眼睛一直虚张,多么费力才能浅浅弯弯唇。
梁绍似乎也察觉到他的情况,他没有说话,这样的时刻就和他当初送姜柔进去一样。
命运带走了他的妻子,如今又要带走他的孩子。
他作为一个医生,见过那么死亡,也救过不少人,可最想救的两个人好像一个都留不住。
进手术室的前一秒,任嘉悦才抬眼,看着已经昏睡的他轻轻开口:“梁予桉,如果很累的话,就好好休息吧……”
也许梁予桉是真的听到了她的话,那天下午,他进了手术室,却再也没有出来。
徐方好当即就受不了,哭得撕心裂肺,郁气于心,她也昏了过去。
那个下午,时间过得很漫长,好像要把一生都困在夏天里。
夏黎坐在手术室外的凳子上,没有哭没有难过,只是很安静很安静地看着窗外。
任嘉悦去了他的病房,想要再好好的看看他最后留在这世界上的痕迹。
可病房都是那样,没有任何不同,她又走到床边,看到了枕头边上的本子。
那个本子是她送给梁予桉的十七岁生日礼物,和这个一起的还有一个旋转木马的音乐盒。
她鬼使神差地打开本子,映入眼帘的第一句就是。
——我想活着。
这是梁予桉在出事进医院以来从未说过的一句话,他对于死亡实在接受得太过平静,以至于大家都忘了,他可能也会恐惧。
在无数个黑夜里挣扎着想要活下来,却在天亮时又想死神妥协。
他记得日记内容很简短,也很简单,可能因为他待在病房里,也做不了什么事,能记得内容只有吃的饭、聊的天,和书里看到的句子。
只有一天的内容是不一样。
那是他告诉任嘉悦不要再过来找他的那天。
[我想活下去,我想活下去。我用什么的力气回到十六岁,我会去先一步找到你,告诉你——任嘉悦,我喜欢你。
可我又会怕,怕告诉你后,我的命运还是会走到现在。嘉悦,傲气的小姑娘,如果我最后还是难逃命运,那便希望我的愿望可以实现。
任嘉悦,你一定要自由啊。我会在远方永远为你送上最热烈的掌声。]
“啪嗒啪嗒啪嗒——”
任嘉悦七岁之后再也没有流过的眼泪,似乎在那一年、那一天、那一秒,如潺潺流水般奔流不停。
她忽然想起那天晚上和他们一起在江滩看过的那部电影中故事的最后女主角的那句话。
“短时间内,我可能不会再期待夏天的来到了。”
当时无知无觉,现在竟如此深刻。
她拉开床头的抽屉,里面果然放在那个旋转木马的音乐盒,还有他的白玉镯。
她转动按钮,四小天鹅的钢琴曲缓缓响起。
梁予桉,哪怕回到十六岁,你也不可能会先找到我,早在高一入学之前我就已经喜欢上你了。
风轻轻晃,晃回中考结束的暑假,她还在舞蹈室里上课,刚刚结束跳完一支舞,很累也很疲惫。
当时舞房里面只剩下她一个人,她不想回家听到父母的争吵,也不想回到那个牢笼里,她心情很烦躁,只能用舞蹈发泄,不停地跳,不停地跳,一不小心崴到了脚。
梁予桉就是在那个时候进来的。
他推开门看到舞房里倒地的任嘉悦,呆愣在原地,傻傻地问:“南欣南老师不在这儿吗?”
任嘉悦当时脾气很差,只回了一句:“不知道。”
他可能真的是被她吓到了,连忙说了好几声对不起,打扰了,关上门,就朝外走。
其实她认识南欣,是隔壁交小朋友跳舞的老师,听说以前也是舞团的。可她当时脚很疼,心也很烦,不想有人来打扰,也不想有人闯进她的领域。
“咚咚——”
门外又传来一阵很短很轻的敲门声。
任嘉悦本来不想管的,可外面又响起一声喊叫:“小桉!梁予桉!你蹲在人家舞房门口干嘛呢?”
被叫的人连忙起身,任嘉悦从窗户看到了他。
他红着耳朵,脸也有点红,却不再傻了,见她看过了,居然笑了。
眉眼一弯,嘴角轻扬,笑容里带着那年夏天最明媚的温柔。
南欣赶过来,揽着他走:“干什么呢?快走,给我家小孩补习去,他那考试考得实在太差了!”
梁予桉被她拉着离开,任嘉悦却怔在了原地,她脑海还在回想刚刚的笑容,以至于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走到了门口,打开了门。
地上就放在一盒喷雾,一个冰袋,还有一张便签。
便签上的字迹既柔和又规整。
——真的不好意思,我刚刚好像走错了房间,打扰到了你,看你好像受伤了,这是一点补偿。你跳舞很好看,但也记得要注意安全,身体很重要。
那是第一次有人真心关心她。
那样死板的字迹、那样死板的语气、那样死板的眼眸,却温柔地把她困在了那年夏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