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吧,其实我也很幸运。”
由于失血,研究员已经进入失温状况,四肢冰凉,反应都慢了半拍。短短一句话,就休息了四五次。
五条悟托着腮,说:“要不你和我们回去,我们可以试一下救你。不过你现在算是半个咒灵吧,不知道反转术式会不会起效,怎么样,要不要赌一把?”
研究员气若游丝:“不用了,我想休息一会儿,你们先走吧。”
“我还有问题没问呢,怎么能走?”
五条悟从怀里拿出一张发黄的老照片,举到他面前:“你认识这个人吗?”
研究员的视野已经开始模糊,眯起眼睛盯着看了好一会儿,才松开眉眼,说:“不认识。”
五条悟不相信:“可这是从你的办公室找到的照片。”
“说不定是上一任留的。”
“你的日记里说了,那个房间是专门为你腾出的新办公室,”眼见他的气息越发薄弱,五条悟不再和他绕弯,直接开门见山地说:“她叫海月千铃,是幽浮集团社长的妹妹,你认识她是吗”
他嘴里说着疑问的话,语气却十分肯定,眼睛紧紧盯着研究员,不放过对方脸上每一丝神情变化。
研究员沉默了一会儿,开始打太极,这个从见面开始就坦诚以待的男人,此刻却含糊地说:“我对她了解得并不多。”
“那你把她的照片藏起来是为什么?”
一针见血,研究员无言以对。
五条悟摸着下巴,有条不紊地说出自己的疑问。
“这张照片里的千铃年龄还很小,你们为什么会盯上一个小女孩?日记里的‘见证’是什么意思,她是以什么身份见证基地,旁观者,还是受害者?”
明明一年前,千铃体内蕴含充沛的咒力,肢体反应迅速灵敏。怎么短短一年,她的身体就储存不了任何咒力,甚至咒力枯竭,无法行走。
“她那个手眼通天的社长哥哥不久前才知道基地的存在,一个还在向家长要零花钱的小女孩是怎么绕过她哥哥获悉这些?”
这段时间和几名监察役共事,他们信息渠道之广,手段之多,让五条悟一度想要出高价挖墙脚,把这些情报人才收入囊中。而这样的人才,幽浮集团有几百名,组成集团神秘而有威慑力的“监察团”。
这群监察役几个月前才挖出三武制药的冰山一角,当初的小千铃居然一人就能独身闯入基地?
“或者我换一个说法......”五条悟收敛嘴角的笑意,面无表情的样子冷得像利刃。
“你们是怎么从她家人的眼睛底下,神不知鬼不觉地偷走她?”
研究员沉默地和照片里的小女孩对视,记忆里惊慌的叫喊声再度响起、脚步声混乱,消毒水的气息冰凉。
一张非人的面庞回过头,目光比蛇类还冰凉。
雨水模糊老照片,直到再也看不清小女孩的五官,研究员的思绪也从过去回到现在。
他收回目光,眉眼耷拉地说:“这个女孩已经忘记一切了,你们又何必惊扰她。”
细密的雨雾落在脸上,泛起阵阵凉意,他的声音越来越低,像一阵随时被风刮散的雾,“其实她在基地待的时间并不算长,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
研究员的气息越发薄弱,谁都能看出他命不久矣。谁都没办法撬开将死之人的嘴,哪怕是五条悟。
雨越下越大,几乎要溺死躺在垃圾堆上的人。五条悟看着他虚弱的脸庞,平静地转了一个话题:“几个月前,有一大批实验室咒灵在城市游荡,这是意外吗?”
进入基地之前,他曾有过猜想:为什么实验体会跑出来?
是幕后黑手把城市作为试炼场,用人命测验实验成果;或者基地出了什么意外,让这群咒灵逃了?
直到这几天,他才深刻意识到幕后黑手比他们还不希望实验咒灵出现在人群面前。
他们藏匿多年,管理严格,如果不是几个月前,有大批的实验咒灵在城市游荡,谁又能察觉阳光下居然有如此大规模的黑暗。
研究员缓缓吐出一口气,虚弱的面庞上露出狡黠的笑意:“就问这个,不止吧?”
作为基地的骨干,他兢兢业业,沉默寡言,这些年只做过三次“小事”。
第一次,用芯片偷偷记录基地的机密文件,多年后交给有望铲除基地的敌对势力。
第二次,咒灵外逃,这个基地终于对外界显露出冰山一角,引起相关人员的注意。
最后一次,几十支带有特殊编码的试剂流落到市场上,其中一支辗转多次,被拥有扎实的工作基础的有缘人拿到,并成功解码基地大本营的具体位置。
“就说我挺幸运的,看,你们不就过来了吗?”
研究员迎着咒术师们的目光,忽然笑了一下,神情有些狡黠。
“其实我还做了一件小事,几个月前我在基地领导特供的水源储存池里放了微型炸药,里面绑着浓缩的实验试剂,稀释一滴就足以让人变异,而我.....足足绑了一整瓶。”
他像是困了,说着说着,沉重的眼皮逐渐耷拉,气息越发微弱。
“太好了,这群人终于可以、亲身体验一下人体实验了......”
雨水不断落在脸上,五条悟垂眼看着他,像是目睹一盏烛火缓缓熄灭。
雨声淅淅沥沥,没有雨伞的遮蔽,几人浑身湿透,只有五条悟一人保持干爽。雨水还未落到他身上,就被无形的防御罩隔开,像光一样勾勒出五条悟的身形。
“作为情报的交换,我会为你报仇。”
五条悟忽然开口了,眼神专注而坚定,如同海浪里永不倒下的礁石,他再度说:“我会追查到底,直到基地被连根拔起。”
研究员愣了一下,隔着几秒雨声,他忽然问:“其实我安装完那些试剂后,还留有一小瓶,你们指导它去哪儿了吗?”
垃圾堆上的怪物面容狰狞丑陋,看不出丝毫人样,伏黑惠听懂了他的眼下之言,眼睛不由得睁大。
研究员像是拼尽最后一丝力气,大笑道:“我注射到自己的静脉里了。”
他奄奄一息,声音也断断续续,眼睛在却朦胧的雨中爆发出最后的光芒。
迎着不解的目光,研究员畅所欲言,带着压抑多年后爆发的快意:“我恨这些实验,我恨那群核心人物,我恨这个囚禁我大半辈子的基地,我恨每晚的噩梦......难道我是现在才这样丑陋吗?”
他18岁进入苏黎世理工联邦理工大学,毕业后攻读哈佛大学的硕士学位和博士学位,再后来年纪轻轻就去往被誉为“世界生命科学圣地”的冷泉港实验室。
年轻的科研天才投身于生命科学,致力于推动人类进步。当他站在这条伟大的道路上时,是否能想到未来的自己会贪生怕死,助纣为虐。
接近死亡时面不改色的研究员,此刻终于蹙起眉头,雨水滴在脸上像泪珠滑落。
“我将生命科学奉为人类的未来,可我现在却用这些知识做了什么?”
原来恨来恨去,最恨自己。
恨自己不能坚定光明,恨自己不够勇敢,和反抗的同事们走向死亡。最后,在良心的煎熬下变得面目全非。
他的声音气若游丝,仿佛耗尽了最后一份力气,当年意气风发,如今身陷垃圾堆:“我不是死在他们手里,我是死于自己的罪恶中——”
天空乌云密布,雨声越来越大,似乎隐约能听到雷声传来。五条悟三人围着研究员,低垂着眼,无声地看着他,仿佛在参加一场小型葬礼。
生命走向倒计时,他的声音比梦呓还轻,不知想起了谁,眼里是挥之不去的怜悯。
“如果她不幸想起一切,她会恨死海月山庄的每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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闪电劈亮长空,雷声响彻大地。
千铃猛然惊醒,等心悸过去后,茫然地看向落地窗外,全身汗涔涔的。
“怎么了?”
关切的声音响起,千铃回头望去,宫山婆婆正端着托盘走进来。见她魂不守舍,浑身上下湿透的样子,宫山婆婆立刻放下托盘,手背抵住她的额头,皱眉说:“是发烧了吗,怎么全是汗。”
千铃缓缓摇头,说:“没什么,做了一个噩梦而已。”
说完,她拿起托盘上的药,习以为常地咽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