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灯没有放任自己想下去,删掉了他的微信,起床冲澡换了条裙子。
大腿外侧的切口被水流冲刷,一阵阵涩疼。按摩和美甲都没心情做了,她拒绝门口佣人的带路,独自去楼下的家庭影院。
这栋楼是傅谦明和她在岛上的居所,虽然重建过,每个房间的面积都扩大了一倍,但排布位置和先前没有差别。
如果她没猜错,傅谦明的特殊收藏仍旧放在影音室里。
她推开沉重的隔音门,发现银幕上闪动着画面,神情微怔。
没想到有人在。
傅谦明坐在沙发上,不悦地朝门口望过来。他怀里半拥着的女孩抬起头,露出一张熟悉的小脸,只是对视时多了些不知名的惊惶。
云灯难免讶异,心底发沉。
申雪舒杀青后她们就没再见过,甚至都没怎么发消息联络。
原以为没有消息就是一切正常,出了事她自会求救。可现在看来,令她不敢求救的状况也有得是。
“睡醒了?”傅谦明自然地拍了拍另一边的座位,大有左拥右抱的架势。
云灯冷冷地站在原地,只一瞬间就想好了立场。
“她为什么还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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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平川真没想到,一个“临时聚聚”的午餐会也会来这么多人。
昨天下飞机就直接奔赴的家族晚宴已经耗尽了他的假笑份额。今天的他走高冷路线,非必要不攀谈,专往犄角旮旯的地方躲。
好在许多人前一晚都和他见过也寒暄过,礼节到了就好,没有拽着他不肯放的。
他躲到阳台上透气,心烦意乱地拽松了领带,皱着眉拿出手机查看。
有人走过,只能看到他半倚栏杆的侧影。这位“家主至交的神秘远亲”正一脸高深莫测地盯着手机屏幕,时不时滑动两下,不知在密谋些什么家族大事。
实际上他是在给云灯点吃的。
他挑得非常用心,揣测云灯现在是否已经睡醒,还要玩多久手机才会下床洗漱,最有可能想吃的菜系是什么,皱褶的眉心不自觉地展平。
这是他今天从起床到现在,唯一可以放松的娱乐。
除了年长的叔伯,这里还有不少是他的同龄人,每一个都带着和气的笑脸,端着酒杯松弛随意。可仔细听,聊的不是能源就是地皮,项目一个接着一个。
叶平川心想,人丁太兴旺了也是麻烦。竞争这么激烈,还不如多几个只会吃喝玩乐的纨绔呢。
尽管不情愿,他还是把聚会中有意无意探听到的消息编辑成短信,发给叶鸣泽。还没过两分钟,有人用什么东西甩了一下他的后腰。
碰瓷呢?他转身,跟轮椅上的人对了视线,意外地挑眉,“诶,你不说今天不来了么。”
有人搬来一把椅子给他。叶平川就势坐下,毕竟垂眼看人不礼貌。
更何况,轮椅上坐着的是手握整个叶家命脉的人。
叶鸣泽收好刚刚甩他的珠串,一圈圈绕在苍白的手腕上,声音同面孔般清冷如冰,“闲下来了,就过来看看。”
叶平川评价:“皇帝出巡。”
“……”
“你又不是腿脚残疾,”叶平川有点无语,“整天坐轮椅干什么。”
“懒得走路啊。”他说。
“哈,那很懒惰了。”
叶鸣泽蓦地笑起来,山巅之雪消融,落在眼底竟也有须臾的暖色。
这么大一个家里,只有叶平川会用这样的语气跟他说话。
“身体不好就少出来吹风。”叶平川不懂他,“你活得结实点,那些人不就不会再虎视眈眈地盯着你,盼你早死了么。”
小时候那场劫难虽然获救及时,到底还是让他落了弱不经风的病根。
“和我身体好坏有多大关系呢。”叶鸣泽淡淡地说,“从生下来,盼着我死的人就不止一两个。
叶平川抿了抿嘴唇,到底没多说什么,只是攥着手机叹气。
他想象不到同是一家人,为了争权夺利互相迫害的局面,要是在这种环境里生活,他现在指不定心理有多扭曲呢。没准儿叶鸣泽活成这样已经算好的了。
“今天见了几个女孩?”叶鸣泽问,“有没有中意的。”
“丧心病狂啊。我有老婆了好么。”叶平川翻他一眼,“人家是来跟你相亲的好吧,怪不得你越来越不爱露面,把我推出来替你挡灾呢?”
叶鸣泽没跟他计较,轻飘飘道,“结了又离,折腾什么呢?”
他和云灯的事只要有心,并不难查到。
叶平川哼了一声,“我乐意呗。”
他结婚太早,连叶鸣泽也一度怀疑他是为了躲避家族内部安排的相亲,为了所谓的自由恋爱,才急着跟人凑一对。
虽然生在旁系,可他跟叶鸣泽关系密切,他的婚姻依然需要通过家族内部审核。
叶平川至今都不知道。当初云灯的身世过往被翻了个底儿掉,家族里主事的长辈全部投了反对票。
到最后,是叶鸣泽一人独裁,勒令不予干涉。
一方面是他认为叶平川这样轻率地踏入婚姻,注定走不长远——现实已得到验证。
另一方面,在家族的小辈里,他的确最喜欢叶平川的性格,时不时就会叫人去打听南江的新鲜事。
可惜叶平川不喜欢京市,每次召过来见面,都叫人幻视一只蔫头耷脑的大狗。否则有他在身边作伴,日子应当会过得更有趣些。
“需要我提醒你吗?那是你的前妻,不是现任。”
叶鸣泽委婉道,“上次的事也好,以后也罢,你没有义务对她负责。”
“啧,”他不爽地说,“不是法定夫妻就不能负责了?就这觉悟,我看你还得再单身三年起步。”
“……”
“唉,你肯定不明白啊。”
叶平川有点惆怅,又有点同情地望着他,“因为你根本不敢放心地喜欢任何人,对吧。”
叶鸣泽的身边人不好做。离得近了会被怀疑用心,提防和猜忌最伤感情,离得远了更不必说,压根没办法培养出感情来。
在阴谋诡计里长大就是这样。假如寒夜里有女孩给他端一杯热茶,他的第一反应不是“好贴心好感动”,而是“这茶不干净有人想害我”。
完蛋。
叶平川忽然心跳加速。因为想到,如果是云灯给他的茶,他一定会喝。
就算茶看起来有问题,他也会觉得,她这么做一定有她的用意,先配合了再说。
他发觉不管云灯做出什么离奇的事,都不需要她解释,他自己就能给她找到理由。即使她闯出的祸再大,他也不可能放任不管。即使他要为此打破,违背过往生活的原则。
这一次是,下一次也是。
叶鸣泽就眼看着他毫无征兆地傻笑,仿佛恶疾发作,还给了自己胸口一拳,“唉我说你别太爱了。”
“……”
叶鸣泽无奈地撇开眼,摩挲转动着腕上温润的珠玉,思索片刻,中肯道,“往后如何,还很难说。”
叶平川觉得他话里有话。
天色阴沉黯淡,似乎有一大片乌云压下来,压得空气发闷。
他又低头看了眼手机。
半个小时过去了,云灯依然没有回复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