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还是和小时候一样,有不如意的事情就躲起来哭。”李谧嘴上虽嗔,看李谊的目光却是疼惜。
“阿姐。”李谊偏头擦去眼角的泪水,才发觉自己不知何时坐在了地上,要扶着柱子站起来时,李谧已坐在了另一边。
“怎么了?”李谧关切道。
李谊将头靠在墙上,笑着摇摇头:“没怎么,就是……就是好久没到这里来了。”
这时,燥热的空气中,一缕清风拂过,树影摇曳时,好似一池春水的波动,清爽而悲伤。
“阿姐知道,父皇薨逝那一日,遗诏所立是谁,你就会拥护谁,扈将军就会护持着谁顺利即位,即使你心里倾向于新帝。”
李谧忽而开口道。
李谊眼中疲惫而散乱的眸光缓缓聚起,转头看向李谧。
她温柔而确信,用最寻常的语气,说出李谊从没希冀还能听到的话语。
李谊怔了一下,眼睛眼见要红时,已立刻垂下头,侧脸枕在抱膝的胳膊上。
李谧眉眼俱笑,却又有泪光点点。她伸出摸了摸李谊垂下的头发,和他的灵魂一样,有着柔软的质地。
便是在深宫,李谧都听到了太多关于李谊的“赞颂”。
十年夹缝求生,一朝位极人臣。有眼光,能蛰伏,城府深,善谋划。
处境艰难时,能做淡泊宁静的碧琳侯,靠美名和清白让皇帝也动不得。也能暗地里运筹帷幄,紧握时机,应时而动,真是政客中的政客。
李谧知道,李谊已不再会为误解神伤了,但在想逃离的地方越陷越深,在自己身上越来越清楚地看见自己最恐惧、最厌恶的影子,怎么会不身心俱疲。
“清侯,阿姐知道你不是为了要那些。”李谧柔声道,慈怜的目光像是温暖的手在李谊的额顶摸了一万次。
李谊鼻子翕动,“阿姐,我想走了。”
“真的吗。”李谧眼中露出惊喜的神色来,“你终于想明白了。”
“嗯。”李谊把脸埋进胳膊里,声音有些含糊。“我害怕。”
“害怕什么?”
“害怕……他们没有看错,没有说错,我原本就是那样的人,只是我自己没意识到,或是把自己也蒙骗过了。”
“你为什么会这么想?”
“不论我初心如何,但确实我做的每一件事情,最后都指向一个大有益于我自己的结果。所以会不会,我的初心就是处心积虑、步步为营……”
李谧心里一紧,美眸微睁,一时竟说不出话来。“你……”
李谊的声音已经哑了,声低如泣,“我总以为那些话语是对我的误解,可会不会是旁观者清,把我看穿了,只有我自己还在自欺欺人……阿姐……”
李谊忽而抬起头,泪留了满脸:“舅父他……是不是就是这样的?我要是留在盛安,会再重蹈覆辙吗?”
那一刻,明明颀长的一个人,原来抱着自己缩在角落时,不过也就是一小团。尤其是他含满泪的一双眼,让透过来的困惑和迷茫,更碎了。
李谧不想在弟弟面前露悲,可看李谊一眼时,她就已经心碎,哽咽道:“清侯,到底是谁对你的怀疑,让你能自我怀疑?”
“没有……”
“只因为你无心得到了一个有益于你的结果,你便……你便要怀疑自己是不是愧天愧地,是不是要做乱臣贼子……”李谧已泪如泉涌,情绪激动道:
“可是……可是我们清侯!就不能得到一次好结果吗!”
“……”李谊已声涩难言。
“对不起,清侯……阿姐失态了……”李谧侧过脸抹去脸边的泪,可仍觉心痛。
人要卑微到什么地步,才能对痛对苦安之若素,可但凡受一点好,就要不停地反思、不停地质疑自己,觉得自己不配,觉得自己不该。
李谊将手帕双手递过去,一双眼睛湿漉漉的。“清侯再也不这么想了,阿姐不要为我难过。”
李谧接过手帕,却伸手擦去李谊脸边的泪痕,“你走吧清侯,走得越远越好,和阿荼姑娘好好过日子去,再也别回盛安了。”
“嗯。”李谊重重点头,“我去问问阿荼的意见,如果阿荼也愿意的话,我们就走。”说着,李谊突然想到什么事情,又有些犹豫了。
“可是阿姐,你……”
“陛下给你说了?”李谧清了清嗓子,声音已无悲色。
“是。阿姐,你真的愿意嫁给洪施吗?”
“清侯,你愿意出生在皇家吗?”李谧温和地反问。
李谊便明白李谧的意思。他们的人生,其实大多时候,没得选。
“不用担心。”李谧眉眼弯弯,“总是住在宫里,灵儿也闷的慌,能出去也好。何况……”
李谧骤然停住,喉咙动了又动,才止住悲声:“余生不论遇到什么,也绝不会有肆郎走的那一日,那么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