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缭在枕上转头,正对上李谊也侧过的眼睛。
不论是针锋相对中仍不熄的默契,还是明知彼此苦衷却无可奈何的怨恨,这些都不会有此时此刻场景的矛盾。
赵缭和李谊,床帏之内,一枕之上。
赵缭心中生出的第一个想法,是想权力真是世上最正义的存在。
从前她自以为自己的谋算精妙,殊不知真正精妙的,是根本无需谋算。
那杯酒就摆在那,不用圈套,不用环环相扣,她就是不喝不行。
无可奈何至极时,赵缭不禁苦笑出声。
便是一千滴眼泪,也不会有这一声更苦涩。
在李谊的瞳仁之中,眼前人黑发如幕,映得其中的面容愈发清秀如雪,眉如远黛,眼笼绮雾,唇含点朱。
可在这倒影之下,李谊的眼底,丁点儿爱欲都无,就只有痛。
痛人,痛己。
而他看见的赵缭,明明美得似枕上花开,丁香绸被上露出的一节白颈儿,比玉藕更直,比羊脂玉更细腻。
可因她一双直直看来的眼眸,让人再注意不到其他。在她眼中,怒火如火星般灼烧着余留的药劲,转眼便势如燎原。
可偏偏,这怒火不是喷薄的,而是压抑的,诘问的,冷的。
那一刻,李谊看着赵缭的眼睛,确信但凡这座行宫之外,再没有赵缭还在乎的人,她一定会杀死自己。
因为她诚然已经,动了杀心。
只是因为自己的死,不值得她会因此失去的代价。
四目相对,咫尺之间,相顾无言。正如这床帏紧闭的拔步床内卧鸳鸯,却毫无旖旎之味。
最后,还是李谊先转开了眼,胳膊从被褥中垂出,伸出三层床帐,拳面在木床身上叩了几下。
很快,就听层层屋门打开,宫人有秩序的脚步越来越近。
“殿下您醒了。”一个宫人一面层层掀开床帐挂起,一面道:“陛下邀您去紫安宫用早膳,婢子们这就伺候殿下……洗漱……”
那宫人话音未落,就听“咚”的一声脆响,宫人手中的挂帐子的金钩落地,杏眼圆睁。
不止是她,还有两个正在捡拾散落满地衣衫的宫人,也都怔住了。
她们看见在代王殿下的床榻之内,还有一个女子。
被人看见时,她不躲不惊不羞不惧,卧在枕上眼神沉静,就像在自己床上醒来一样寻常。
宫人则是狠狠吓了一跳,回过神来时已经“扑通”一声跪下,手颤抖着胡乱去抓摸掉在地上的金钩,声音都是发颤的。
“殿……殿下……恕罪,是婢子失手惊到您了……”
在宫禁之中最忌讳的,便是看到上位者的隐秘。
尤其是,看到圣洁无暇的碧琳侯夜宿女子,只怕她们要出不去了……
“无妨。”李谊的声音还是如常,只是疲惫得很。“取衣物来吧。”
“是……”那宫人应了一声,跌跌撞撞起来去拿衣服。
当她取来时,李谊床内的手也伸出被褥,紧紧压着与赵缭之间的被子,另一手撑着床面,小心翼翼地起身来,避免扬起被子露出赵缭。
而赵缭微微将头转向内侧,将半张脸卧在发间。
“你们都先去吧。”李谊接过衣服后拉下床幔合好,将白色的里衣披在身上,就掀开被子小小的一角,下床站在床幔里的脚榻上,背对着床里系衫子的扣儿。
穿完里衣,李谊便掀帘出去,转身将床幔严丝合缝地掩好,才道:“侯爷更衣吧。”
床内,没有任何的声音回应。
但当李谊刚坐在圆墩,准备弯身提靴时,一只手毫无征兆地从他耳后伸来,两指曲起如钳般死死掐住他的颈侧,逼着李谊的头往右肩靠去。
同时,赵缭的脸悄无声息地出现在李谊的左肩,如瀑的黑发垂下李谊的肩头。
“李谊,你知情否?”赵缭的声音里没有任何感情。
问话的同时,赵缭的指尖还在不断加力,狠得像是要掐断李谊喉中最后一缕气。
李谊几乎窒息,却也没有任何挣扎,抬手握住赵缭掐着自己的手腕,用力要将她拽开。
可赵缭丝毫不松,一时间两只青筋尽突的手僵持不下,谁都无法摆脱对方。
直到李谊摇了摇头,赵缭才缓缓松了手,李谊也放开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