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玉山一见他笑,便也跟着笑。野狼甩毛似的把自己满头满身的大雪几下给抖落,再朝钟离四跑过去。
钟离四见他过来了,转身便走。
走了几步,没再听见脚步声了,钟离四又扭头,瞅见阮玉山意态悠然地站在离他半丈之遥的位置,似笑非笑地傲然睨着他,显然一副他不给他台阶,阮玉山就不过来的架势。
钟离四偏头凝视阮玉山片刻,用鼻腔低声道:“嗯?”
阮玉山爽朗一笑,奔过来将他拥进臂中,挤着钟离四低头问道:“老爷子光是叫你练,到底要练出个什么,他也没说?”
钟离四的身体朝他侧了侧,鼻尖刚好挨在阮玉山披风下的领口处。
他朝阮玉山身上嗅了嗅,除了凛冽的雪气,还有一阵隐隐的熏香。
一闻到这香气,钟离四渐渐有了被阮玉山拥住的实感。
只要身体密不透风地被团在阮玉山怀里,他便不自觉泛起困意。
遂低头打了个呵欠,轻声道:“钟离善夜说,我眼下根基未稳,得先做到把体内玄气调度自如,再与破命磨合,最后才是练习攻破无方派金钩陷的功法。”
阮玉山问:“可给了时间?”
“根基最重要,他要我至少练两个月。”钟离四道,“至于破命,钟离善夜说,得看机缘。”
人与神兵磨合一事,说快也能很快,只要破命对着钟离四服气了,那这一阶段便完事儿了。
阮玉山笑道:“我瞧着在燕辞洲那夜,它为你干活干得挺利索!”
钟离四摇头:“钟离善夜的意思,那夜是我意气用事,破命与器主同心,受我内心感染,一怒之下大开杀戒。那法子并非我与破命契合的成果,而是我用了蛮劲,以心操控神器,长此以往,十分损耗精气。”
阮玉山接话:“难怪前些日子总是病怏怏的。”
先是被目连村那柄木枪吸食玄气,再到燕辞洲催动心力驾驭破命,最后是与阮玉山那一夜春宵解了心结,郁气骤疏,这重重叠叠的难关卡下来,就是个铁人也得病上一些日子。
想必钟离四也随着阮玉山的话想起了这些事情,故而说道:“前几日我翻阅书籍,在书上看到了‘盂兰’二字的典故,竟与一个叫目连救母的神话有关。”
“不错。”阮玉山道,“看你这样子,是有话想问?”
钟离四说:“我们当初进的那个村子,便叫目连村……”
“这没什么稀奇。”阮玉山解释道,“娑婆大陆成型距离混沌初开不过千年,世间许多地方的名字都脱胎于混沌神话或是奇闻传说,神话真真假假,靠人们口口相传。有的变作了种族信仰,靠此繁衍的生灵自然要为其找个依托,以证明他们信仰的神话并非空穴来风。比如目连村,兴许就是数百年前某些信仰盂兰教的人,认为那处是目连出生之地,以此命名。又过了很多年到现在,盂兰教在无尽的岁月里渐渐湮没了,村子的名字却留了下来。”
钟离四不知想到了什么:“我总觉得,我还会回去。”
“目连村?”阮玉山问,“你回去做什么?”
“我不知道。”钟离四摇头,“席莲生是否回去了?那里的疫灵是否安生?还有那条镇在山峰下的大蛇——我上了山,总能感觉到一道目光在注视着我。离开那晚我向你掷去那把木枪,你说是我的力量完成了镇压蛇妖的金钩陷阵法,可我那时的力量分明很混乱,没有强到能镇压下一整座山头。”
他说着,摸了摸自己的眼睛。
钟离四眼珠周围那一圈浅淡的蓝色近日愈发明显,像潮水波及江岸一样呈现出一种要覆盖他原本黑色眼珠的啃食趋势。
阮玉山抓住他的手,打断了他的胡思乱想:“你既放心不下,咱们改日回去看一眼便是。”
钟离四仍是不应声。
阮玉山看他这沉默像是有意为之,便拽了拽他,问:“在想什么?”
“我也放心不下阮铃。”钟离四抬头,“今天煮的粥能分给他吗?”
“……”
阮玉山的脸拉下来。
前几天钟离四给他煮了锅粥,因是第一次下厨,手里没个分寸,煮出了几个人的口量,便计算着把粥分一些出去——钟离善夜已用过了早膳不必再吃,因此钟离四第一个想的就是阮铃。
可阮玉山不乐意了。
倒不是阮玉山吝啬这一碗粥,只是这粥原本就是钟离四第一次为他洗手做羹汤煮的东西,钟离善夜先他一步吃到嘴里也就罢了,那是钟离四的爹,阮玉山不能计较。
怎么这锅专门为他煮的粥,阮铃也要来分一杯?
对此钟离四的说法是:“我当真多煮了。”
蝣人爱惜粮食,吃不完的东西,倘或倒了,属实浪费。
阮玉山却说:“我吃得完。”
钟离四:“不信。”
于是阮玉山就当着他的面一碗接一碗的吃光了那锅煮得其貌不扬的米粥。
钟离四认为他太过护食:“阮铃好歹是你儿子,又是我的族人,分他一口怎么了?”
阮玉山理直气壮又死皮赖脸:“他想吃粥,我给他煮。但你煮给我的,谁都不能分。”
钟离四不吭声,第二天煮了更大一锅。
阮玉山还是吃得干干净净。
钟离四冷眼旁观,知道阮玉山这是故意跟他作对:“平日没见你饭量大成这样!”
阮玉山也不甘示弱:“我想吃多少吃多少!”
为了不落人口舌,他还真在酒足饭饱之后亲自下厨给阮铃煨一碗肚丝粥,有他吃一顿,就有阮铃的一顿,吃得阮铃每天战战兢兢,诚惶诚恐。
而钟离四从始至终只是念在自己也学会了生火做饭,想给自己的族人送一碗吃的罢了。
毕竟那些年没遇到阮玉山时,他就算是在笼子里,给自己的族人做的东西也不少,怎么如今能做些好饭好菜了,还不能分给自己族人一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