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软轿内,方寸之间,再无人窥探他时,他才得以让眉眼垂落,松开手,掌中那枚失而复得的碧玺雕龙佩依旧精美如新,浑不知刚才险遭“玉碎”。
他的唇角不觉勾出一笑,半是自嘲:皇帝轻而易举,又让这玉佩回到自己身上,倒显得他此前那番辗转决然,全是可笑的徒劳。
他日……
再有他日,又能如何?君臣之间,何来山盟海誓?
更何况他还只是后宫之中一介小小的男妃,奢望连理比翼,简直滑天下之大稽。
指尖抚摸着玉佩上的栩栩如生的龙雕,他闭目轻叹,也罢……
九死未悔,既已出口,一诺千金,横竖不过一条黄泉路,又……何惧之有?
思绪纷乱间,软轿不知不觉地停下,方墨沉稳的声音在轿外响起:“君侍,明月殿到了。”
他默默地下了轿来,抬手让上前欲扶的阿青退开,目光不由自主地望向肃立一侧的方墨,一时间又不知如何开口。
方墨见状,略略上前了半步,飞快地瞥了眼他执在手中的玉佩,眉心微微一隆,旋即低声道:“君侍可是忧心内学堂讲学一事?”
他微微垂眸,这偌大的后宫,似也唯有方墨能让他吐露几分由衷之言:“方公公,臣身卑位贱,又是……宫闱之人,却与玉堂金马之士比肩,传将出去,恐教陛下落个……的话柄,届时,臣万死难辞其咎……”他喉结微动,口中已泛起阵阵涩意。
方墨闻言,沉吟着开口,他声平如镜,却隐约浸了几分暖玉似的温意:“君侍,奴今日在御书房侍候笔墨,陛下与奴提及宋大人所上的奏疏。奴虽不懂民生官务,却听得陛下对宋大人与君侍父子连声称赞。君侍经世济民之才,陛下确是赏识,故而才有这等破格的安排。君侍若瞻前顾后,岂非反而辜负了陛下一片心意?”
他听罢这话微微一愣,不及开口,方墨又看向他手中攥着那雕龙佩,声音更加低沉:“君侍有所不知,前日陛下在小公主处发现这枚玉佩时,神情大变,竟是怔了片刻。后又确知此物为君侍所赠,便将其索来,给小公主另送了它物。”
话到此处,余音悠长,却又并未说透,只在两人之间织就了一片沉甸甸的寂然。
须臾,方墨道:“奴不便久留,请君侍好生珍重。小安子那边,奴自会安排,今日就会过来向君侍请安了。”
他自是谢过方墨,目送其离开后,方才转身踏入殿中。
刚走进熟悉的内殿,久候多时的范公便迎了上来,老内侍无需言语,只那沧桑而关切的眼神便让他心头生暖,他轻轻一笑,先行开口:“陛下并未为难我,只是……一些闲话……”
范公并未多言,上前为他卸去外袍,打量了他一番,才问道:“君侍可要吃些点心?先歇着,等老奴去端来。”
他眉眼一展,语气不觉轻快起来:“还劳烦范公让厨内准备些芙蓉糕和蜜饯果子,一会儿小安子下学后会过来……多备一些,也好让他带回去分给同窗。”
“哎?”范公闻听此事,也不禁眉开眼笑起来,“这可是大好事呀,小安子一定也乐坏了……好,那老奴这就去安排。”
说完他转身就要离开,宋瑜微不由地低声叫道:“范公……”
老内侍回头,他犹豫片刻,轻叹了口气,苦笑道:“今日陛下召见,还……还提了另外一事。”
话到此处,他不禁喉间微哽,脸颊微烫,顿了顿方接道,“陛下要我去内学堂协理教习。”
“这……”范公哑然,怔忪当场,良久才试探着又问了一声,“君侍应下了?”
“是……陛下……圣意,臣……推脱不得……”这一句他说得吞吞吐吐,耳根儿已是如火烧火燎。
长入口气,他稍稍心静,把御书房皇帝教他读父亲奏疏的事,以及适才在殿前和方墨的交谈,隐去了雕龙佩的部分,给老内侍讲述了一遍,老内侍听得脸色愈发凝重,他的也跟着一沉,末了涩声道:“范公,此事我虽已应下,方公公也道是陛下并无他意,但我却仍觉忐忑。我以官宦嫡子之身屈居禁闱,还是本朝唯一的男妃,已是、已是荒唐至极……多几个骂名,少几句闲话,于我无碍。然陛下自承大统,圣名传至乡野,若因此事而教天下人笑……‘’
他只觉胸口骤紧,喉间连动两下,咽下一声喟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