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劳烦大王,我和景女讲了道理,她也罢了手,只叫我立下誓约,帮她做一件事,她便不杀我和渔父。”
芈渊马上反应过来,冷笑道:“叫寡人立她为王后的事?你怕景女杀了你,就不怕寡人杀你?”
眸中精光一凛,令人胆寒。
“臣既然立了誓,无论办不办得到,我都会尽力去做。大王您立谁为后,是您的事。臣做不做得成,是臣的事。大王要杀臣,臣亦无怨。”
成子期毫不畏惧,面色无比坦荡。
兄长和国君的交锋吓坏了喜妹,紧张的抓着阿姮的手,不敢说话。
一直没有出声的阿姮冷不丁开口:“成大夫,景女是不是答应了您,无论您能否办成她交代您的事,她都不能伤害渔父的性命。这才是您和景女立下的誓约,对么?”
成子期脸色一震,承认下来:“正是!姮女如何得知?”
她说的,简直就像亲耳所闻。
芈渊和喜妹望着阿姮,一个静默不语,一个目瞪口呆。
“阿姮……”喜妹摇着她的袖子嘟囔。
阿姮微微一笑:“我是从草庐外头挂的鱼看出来的。景女答应您,不伤渔父的性命,但您还是不放心,于是叫渔父每三日给您送一回鱼,以确保渔父安然无虞。您叫渔父送鱼,不是为了吃,只是记挂他的安危。”
喜妹心里仍是没底:“那我兄长?”
景女,大王。夹在他们中间,左右为难。难道左右都是个死?
喜妹愁死了。
芈渊嘲弄道:“成大夫怜贫惜弱,品德高洁。寡人不杀你,景女杀不杀你,寡人不管。你去办吧,端看你办不办得成。”
成子期叩首,默然。
“只是,你若身死,汝妹失了依靠,你也不能心安。褚良求了寡人多时,他和成女的婚事,寡人定是要为他做主的。”
“臣愿意将舍妹嫁于褚良为妻,”成子期答应得极为爽快,“只是臣有一个请求……”
他还没说完,喜妹从席上起身,向大王告退,走了出去。
阿姮跟上她。喜妹一抬头,眼泪汪汪:“我兄长总是这么执拗,你说该怎么办?怎么办?”
阿姮也回答不上来。景稚是上卿贵族,渔父只是个小民,命如草芥,景稚要杀他,跟碾死一只蚂蚁一样容易。
哪晓得救了个人,反倒给自己惹出祸事来了呢?
想起渔父总是一脸笑呵呵的乐天模样,阿姮心里就难受。那个质朴的老叟,只怕还被蒙在鼓里,不知道自己的性命就在别人的一念之间。
阿姮陪喜妹回到房中,喜妹蔫蔫的,王上赐婚,兄长也同意了,可她一点也高兴不起来。
“要不,找点事情做做?”阿姮提议。
喜妹默默的翻出笔墨竹简,把今日他们说的关于铸匠名氏的谈话记了下来,把竹简片拿布袋一装,在束口处标记了个“贰”。
阿姮失笑:“你怎么什么都记?”
“人生不过百年,谁都会死,只有这些记录到简书上的文字,比我们任何一个人活得都久。它们会替我们活下去,把我们的故事告诉后来的人。”
喜妹无精打采的说。
“恭喜你,还有褚良。”阿姮没头没脑的来了一句。
成子期从楚王房中过来,和喜妹商议她的婚事。
“兄长!你就应该请大王去申饬景女,凭什么听她的!”喜妹气呼呼的。
“得罪了景女,我也能想办法保全我自己,但渔父不行。这件事本就是因我而起,如果我没有请他下水救人,就没有后来这些波折。是我欠渔父的。”
阿姮问:“渔父还什么都不知道吧?”
成子期默了一下,说:“渔父请我为他卜的卦,其实是凶卦,有血光之灾,我没有告诉他。”
两个姑娘又是一惊。
“兄长你不是不信占卜么?”喜妹不解。
“我本来是不信的,我怕渔父忧虑,向他隐瞒了卦象。没想到后来,碰到景女这个事,就更不能说了。天意看不见摸不着,当你轻看它无视它,它却似乎……又是存在的。”
成子期眼中闪过一丝迷茫,摇了摇头,不再说下去。
阿姮和喜妹呆在那里。
两广侍卫过来找阿姮,说大王叫她过去。
一看日头,到了午食的时辰。
*
阿姮回到楚王的屋子里,楚王在拆手上的布带。
“王上,您的伤还没好呢!”阿姮跑过去。
“差不多了。”芈渊把布带一扔,活动了一下手指关节,坐回席上。
案几上已经摆满了膳食。
阿姮给他摆放箸盏,问:“大王,您相信占卜吗?”
芈渊眼皮一掀,懒洋洋的瞅她一眼。
“信,也不信。”
阿姮望着他,一副认真倾听又虚心求教的模样,让他很是受用。
“对寡人有好处的,让寡人感到舒服的,就信。没好处的,就不信!”
阿姮把眼皮一垂,懒得搭理他。
亏得他脸皮厚,才说得出这种大言不惭的话来。
“好了,别胡思乱想。跟你说过,不用怕景稚,寡人不会立她为王后。快些伺候寡人用膳,午后寡人还要洗浴。”
他把双臂环抱胸前,好整以暇,极为闲适。
一张俊脸凑到阿姮面前,两只眼睛闪闪发光,跟饿狼似的。
“你的手不是好了么,自己吃。”
少女把箸盏往国君面前一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