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冉毅然决然地闭上眼睛。她将自己的全部妖力都集中在了耳朵上,将原本进入鱼谷变得灵敏的听觉放得更加大,她听得更清楚,更远。
在这时她再也看不清攻击,也无法躲避,只得咬牙硬扛下一切,然后在嘈杂的声响中一丝丝辨认过去。
是这个吗?跳动不休的,不,不是。
是这个吗?强而有力的,不,不是。
她的耳朵掠过这寸天地,掠过每一个山峰,每一道支流。
而她的生命也在急剧流逝,她几乎成了一个血葫芦,皮肉已经烧焦,身体难以支撑,只得颓然跪下来,用铜钱剑苦苦支撑着自己的身体。
究竟在哪里?
那颗小小的,龙的心脏,被它藏在哪里?
她快没有时间了,龙开始厌倦,它觉得崔冉故弄玄虚,看着嚣张实际上是个纸糊的,它百无聊赖地张开爪子,打算擒住她,像上界的那只手一样,玩弄她的性命。
它的利爪越来越近,犹如五只石柱,又如五柄长刀,而崔冉则咬紧牙关,她感到自己的心脏咚咚作响,敲击着耳朵,冲上脑袋。
究竟在哪里?龙的心脏是什么样子?是这里的一块石头,还是一颗小树,又或者是江底的某种东西。
应当是不起眼的,崔冉想,她的猜测对不对?这条龙已经腐朽,只是上界荣光的残魂映照,它的心脏必然不是新鲜的,也不是跳动不已的。
难道是……?
崔冉猛得睁开眼,扬起手中的剑,狠狠劈下。
哦,还在挣扎?恶龙又来了些精神,它顿了下,爪尖距离崔冉的眼珠只有咫尺之遥。她还能挣扎出什么花样?
难道她要找出自己的弱点?
不可能,没有人,上仙也好,妖族也罢,就算是囚禁它的逍遥子也不曾找到它的心脏,她可能……
不,龙的身体凝住了,它感到强烈的恐慌和不安,有什么东西盯上了它。它猛地伸出爪子,想要尽可能地阻止崔冉的动作,却还是慢了一步。
不!不!
剑劈下了。
剑锋所向只不过是一根枯枝上的小虫,那似乎是一只蟪蛄,是这个天地间最渺小、最脆弱也是寿命最短暂的东西。它羸弱地鸣叫,张开翅膀,轻轻地抖动了一下,就死在了剑锋下。
崔冉笑了。
她很艰难地扯出微弱的笑意。在这个诡谲的疯狂的世界里,在无数妖物横行的地方,竟然有这样一只小虫。
而正是这样的小虫承载着巨龙的心脏。
蟪蛄死去,他从枯枝上跌落,砸到地面,地面裂开一道小小的缝隙。缝隙以迅雷之势扩大,犹如蛋壳破碎,崔冉这一剑劈开这一方污浊天地,狂风骤起,大水滔滔,各种生物在其中没头没脑地乱撞,绞缠在一起。而后裂隙扩大,一片片蛛网似的裂开,破碎,大地似乎在低吟,从深处传来低沉的叹息,幻境彻底崩塌。
薄膜拦不住这里的一切,洪水倾泻而出,周边的黑白鱼人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被淹了个结结实实,他们顺着水漂浮,上上下下,祈愿声一个接一个,一阵高过一阵,嘈嘈切切,在整个断室间回荡。
断室被淹了大半,所有的东西都混在一起,所有的色彩也混在一起,红庙绿草黄色稻子,飞跃的黑鱼以及成群结队的白鱼,这些都化作水流中的碎片,向外奔涌,冲击着闸门。
而崔冉就在洪水的尽头,犹如一条白练一样被冲了出来。她的剑还握在手中,灰蓝色的鳞片已经失去颜色,猛地看上去和那只龙骨架也没有什么分别。
她飘着、飘着,在水里起起伏伏,她好像看到了蓝的、黄的、绿的光晕在她身边深深浅浅,混成一团,一圈圈荡开去。迷迷糊糊中她想,我这是打开了通往上界的大门吗?
她感受到自己的神智变得恍惚,一丝一缕从自己身体中抽离、飘散,她逐渐抓不住它们,不敢闭上眼睛,她能感受到沉重的眼皮犹如一道铡刀,一旦落下就会斩断所有联系。
可她好累。
她的尾巴变得沉重、僵硬,她的心跳变得迟缓,她犹如泡进温热的泉水中,暗红色自她身体中撒出,丝线一般在水中游动。
洪水将断室冲了个人仰马翻,沈天野也被狠狠按进水里,他猛呛一大口水,刚浮出水面喘口气就在唇舌间品出熟悉的味道。
是崔冉的血。
曾经在大雪封山时,崔冉将自己的血喂给他,让他从冻成冰棍的边缘拉回来,此时他舔了一下牙根,又尝到了那灼热。沈天野心中咯噔一下,连忙凫水朝着血的味道而去。
在水中找到血,无异于大海捞针,可他还是艰难地辨认着,闻着、嗅着、尝着,直到他看到那一团浓厚的红,有生命般涨大,崔冉就在其中。
沈天野先一头撞上了她的剑,锋利的铜钱剑此时已经被龙血腐蚀得钝了,因此只在他的额上、眉尾划出一道道淤红。沈天野骤然顿住,又骤然反应过来,朝前扑去。
可惜他越用力越是拍起水波,将崔冉一下子推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