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关将至,藩属国的贡品陆续送入宫中。
冬日的阳光像融化的蜜糖,缓慢地流淌在青石地面上。商芷斜倚在铺了白虎皮的软榻上,半阖着眼。
阳光透过浮光锦洒落,在地面上投下粼粼波光。那锦缎上的纹路似雪山脚下的深蓝湖水,映着绣线勾勒的苍翠松柏。
“纤云姐姐快看,这浮光锦上的孔雀纹在阳光下会变色呢!”一个扎着双鬟的小宫女压低声音惊呼。
“嘘……”兰烟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眼角却带着笑,“殿下在休息呢。”
廊下两个正在擦拭铜熏炉的太监也忍不住凑过来瞧。年轻的那个不小心碰响了炉盖,年长的立刻瞪他一眼:“仔细着点!惊扰了殿下,仔细你的皮!”
“怀沛公公别恼,”琼华掩嘴轻笑,“殿下今日心情好,方才还赏了我们一人一包松子糖呢。”
商芷听着这些细碎的对话,唇角不自觉微微上扬。她故意翻了个身,吓得小宫女们立刻噤声,却听到殿下慵懒的声音传来:“无妨,本宫醒着呢。”
玉露捧着鎏金暖炉走近时,正看见几个小丫头红着脸退到一旁。“你们呀!”她佯装生气地摇头,“殿下难得清闲,倒叫你们吵醒了。”
“玉露姐姐冤枉,”琼华忙道,"是殿下自己说想看我们踢毽子的。您瞧,琼芳新做的毽子,用的可是红腹锦鸡的翎毛呢!”
商芷索性坐起身来,阳光在她发间跳跃:“拿来本宫瞧瞧。”她接过毽子,指尖轻轻拨弄着羽毛,“手艺不错,比尚服局做的还精巧。”
“殿下谬赞了。”叫琼芳的宫女红着脸福了福身,“奴婢的祖母原是江南的绣娘,这些手艺都是祖母教的。”
她的话被一阵银铃般的笑声打断。院门外,两个小太监正追着一只圆滚滚的橘猫跑过。那猫儿蹿到腊梅树下,抖落了满身花瓣。
“哎哟我的小祖宗!”膳房的张嬷嬷提着食盒追来,“可算找着你了,快把御厨特制的鱼松还来!”
橘猫叼着鱼松,得意地蹿上院墙,阳光为它镀上一层金边。众人忍俊不禁的笑声惊飞了枝头的雀鸟,扑棱棱的振翅声里,几片羽毛悠悠飘落。
商芷接过玉露递来的茶,氤氲热气模糊了她的眉眼,这样寻常的温暖,是她前世在楼兰寒夜里最奢侈的遥想。
“殿下,您瞧这个。”兰烟指着挂在廊下的浮光锦,“听礼部的人说,这料子三年才能织成两匹,要取雪山的冰蚕丝,浸在楼兰圣湖里染整整三个月呢。”
玉露忍不住惊叹:“映在地上的倒影可真是好看,像把楼兰的圣湖搬来了似的!”
兰烟低声道,“进贡的使臣说,这匹锦是楼兰新王亲自挑选的纹样。您看这松柏的绣法……”她突然噤声,发现公主的目光在触及松纹时微微发颤。
风吹过浮光锦,地上深蓝的倒影也微微摇曳,晃动时如冰湖碎冰般闪烁。
前世她赌气跳进冰湖里,致使腹中尚未成形的生命便随着碎裂的冰面,永远沉入了寒渊。
合眼,那些画面清晰浮现,恍然如昨。
记得再醒来时,寝殿内地龙烧得极暖,她却仍冷得发抖。江楼月坐在榻边,深蓝色王袍上还沾着未化的雪粒,面色阴沉得可怕。
“谁给你的胆子!”他一把捏住她的下巴,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骨头,“你有孕的事,竟敢瞒着孤!”
她虚弱地扯了扯嘴角:“王上新欢在侧,怎会在意旁人有没有身孕?”
兰烟“扑通”跪地,额头重重磕在青砖上:“王妃伤了身子,刚刚……刚刚小产……求王上息怒……”
江楼月的手猛地松开。商芷下意识抚上平坦的小腹,泪水无声滚落。那个尚未成形的孩子,终究没能熬过冰湖的寒意。
“现在知道后悔了?”江楼月冷笑,“跳湖的时候不是很英勇?”
她别过脸,看向窗外纷扬的雪:“是王上太过在意美人,本宫不忍王上痛失所爱。”
他眼底翻涌的怒火几乎要将她灼穿,可最深处那抹痛色却像冰湖下的暗流,刺得她心头一颤。
“王上何必作态?”她强撑着支起身子,腹中刀绞般的疼让她眼前发黑,“那日在湖边,您眼里可只有那位姝月姑娘。”
“商芷!”江楼月突然暴喝,案上药碗被震得哐当作响。他一把攥住她手腕,力道大得像是要把骨头捏碎,“你向来聪明,怎么偏偏在这种事上犯蠢!”
兰烟吓得连连叩首:“王上息怒!王妃经不起……”
“滚出去。”
三个字轻得像雪落,却让整个寝殿瞬间死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