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七笑容更大了,道:“那么太妃理应抓住这次机会,否则只怕终您一生,也再找不到第二个这样的机会了。”
阮氏看着这丫头,似乎是不愿意错过对方脸上任何一丝细微的表情,但诡异的是,她居然看不出丝毫破绽。但是即便如此,阮氏也没有收回视线,而是看着安七说:“贵妃能走到如今这个位置上来,想来心机手腕甚或心性,都是上乘,而我不过是一独居道观十五年、懦弱避世的老妪罢了……”
要是有这好机会,你能白给我?如果安七都做不到了,那她又怎么会做得到呢?
安七有些无奈的说:“避世有避世的好处,一则太妃身在宫外,二则太妃还有个已经长成了的王爷儿子,三则……太后已经盯上臣妾了,再要动作,臣妾可没有太妃方便。”
这可真是有备而来啊。
阮氏停顿了一下,再而便微微摇头,温柔而肯定的道:“若事涉我的清儿,那是万万不能答应的。”
安七不为所动,道:“太妃的怜子之情,臣妾懂得。所以太妃应该能理解,臣妾为了那个孩子,都会做出什么事来——必然是,无所不用其极的。”
这是在威胁她了!
阮氏自持自己只要不出山,就该是万事大吉的,便道:“我竟不知,这世上还有牛不喝水强按头的道理。”
安七眨了眨眼,带着一些并不明显的小得意,道:“不按牛头,臣妾自然有法子叫这牛心甘情愿的低头喝水。”
既然事情涉及到了自己唯一的儿子,阮氏的攻击性也强了起来,她冷声道:“愿闻其详。”
安七道:“不知太妃,与甘露寺的莫愁,是否有来往?”
阮氏冷不防的心脏狠狠一跳——莫愁是宫里出来的,在这甘露寺里也是受尽了欺辱,每日里拾柴挑水没个头。她们相识也是非常偶然的事,连甘露寺的那些人都不知道,这丫头怎么会知道?
安七微一垂头,淡淡的说:“求人办事,永远不如命令人办事舒服,威逼也总比利诱来得爽快。两日之后,臣妾会托人再来拜访,到时候还希望太妃已经想明白了才好。”
“今日本宫一旦与皇上回到紫奥城,想来太后便会召皇上去颐宁宫谈话,且多半是说起本宫家族有反心来牵制于本宫。可惜皇上大约不会信,然而万事就怕个意外,万一皇上信了,当真生疏冷落了本宫,那么莫愁的修行就会到此为止了——师太,到那时候,您的小友就未必还单纯是您的小友了。”她或许会成为你的儿媳妇,但更有可能的是,她会带着你儿子的血脉回宫继续当甄婕妤。
阮氏见她要走,心里却还有诸多疑云急需解开,只好叫住,道:“还请贵妃说明白!”
安七笑了笑,最后留下一句话:“不如,太妃您还是找个郎中给莫愁看看身子吧。”
说完便走了。
阮氏并非想不到安七这一而再的提醒是什么意思,但是她并不想轻易相信。
积云忧心忡忡的问:“太妃,要不要我去找个郎中上山来?”
阮氏摇摇头,道:“郎中是要找的,但不是你去,让阿晋去。另外你去打听,今天皇帝祈福结束后,都跟谁在一起,又在干什么。”
这事儿好打听,今天周玄凌声势浩大来这里一趟,实际上祈福统共就花了不到半个时辰,但是圣驾在这边停留了却有两个时辰,期间有人看见李长与崔槿汐一同站在门前等候。
这很难让人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
阮氏捂住额头,连连招手叫了阿晋过来,千叮咛万嘱咐,务必要他家主子亲自寻了市井的郎中过来。
一直等到晚间申时,圣驾才回銮,而安栖观里的阮氏、积云、周玄清和郎中,也都一并等到了申时。
在看见圣驾走远了之后,阮氏才让人赶紧请了崔槿汐,让她悄悄儿的把甄嬛带过来。
不知道是不是今天玄凌专门来看甄嬛的效果,这一次她们出来甚至都没遇到人阻止。但是事发突然,她们也没来得及想那么多,只是匆匆赶了过去。
聚齐了之后,阮氏让蒙着眼睛的郎中给甄嬛诊脉。那郎中估计也没有经历过这种事,再三确认过后,才沉住气,道:“这位娘子,已然身怀有孕一月了。”
这话一出,满堂皆惊,唯有玄清欣喜若狂:“嬛儿,是我们的孩子!”
甄嬛并不高兴,而阮氏更是沉声咳了一嗓子,先对积云说:“把郎中送出去,好好给赏银。”
是了,这里还有个外人呢。
好容易观里就剩了这些熟人,甄嬛已经脸色煞白了:“清……这个孩子不能要!”
玄清先是懵了,然后回过味儿来——按照他皇兄的性子,有了第一次,往后第二次第三次就不难有了。如果留下这个孩子,到时候若有了反应,叫宫里的御医一查,月份只怕就要对不上。即使勉强能把月份糊弄过去,甄嬛母子也是必然要被接回紫奥城的。
他二人只怕是要分开啊。
到底是他们草率了,以为一两个月来宫里对这边一丝动静也无,皇帝又有了数个新人,大约是已经忘了甄嬛的,所以才在一起了。
谁能想到三个月后的今天,皇帝会突然过来杀个回马枪呢?
被忽视了的阮氏脸色也不好看,问道:“是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全然不知?!”
要知道如今甄嬛来甘露寺也不过是将将三个月的事,现在就已经身怀有孕一月,可见少说是那时候就看上了。
“难不成还在宫里的时候?”
甄嬛羞愧不已,呐呐地说:“太妃,我……”
玄清自然心疼,上前跪着说:“母妃,是儿子一意喜欢嬛儿,母妃要怪就怪儿子吧!况且,嬛儿的为人,母妃您和姑姑都是知道啊,您也一向喜欢她不是吗?”
这话阮氏和积云还真没法反驳。
诚如积云所说,她们初见甄嬛的第一眼,便觉得甄嬛是个极好的女子,又说起了长相思的事,便更觉得与玄清真是相配。再见第二面的时候,恰好碰见了玄清本人,两人站在一块实在是郎才女貌,当时她们就觉得,若是他二人能在一起就好了。
如今果真在一起了,对她们来说倒好像是得偿所愿似的,大约是类似于【我嗑的cp成真了】的意思。
只是如果没人知道,那倒也好过。可看今天听那慕容家的丫头说的话,明显她是知道什么,甚至可能比甄嬛本人还要早知道她怀了孕!
这怎么瞒得过!
事到如今,相互问责已经没有了意义。阮氏问:“这甘露寺里面,必然有她的眼睛,嬛儿,你仔细想想。”
甄嬛也觉得不对,沉吟一会儿,道:“若说谁总是盯着我,那必然是静白了。我原以为她只是趋炎附势、尖酸刻薄,如今看来,倒好像是……”
所以一直以来,甄嬛的动向都是被安七看在眼里的。只是有一条不解——怎么她好像笃定了甄嬛会和玄清发生点什么一样?难不成这世上竟还有人有什么未卜先知的本事?
正说着,外面突然呼啦啦来了一群人,还在嚷嚷着:“莫愁在这里吗?”
室内的人面面相觑,到底还是积云先出去交涉。
原来是甘露寺的姑子。
这也是奇怪了,甘露寺是佛家,她们安栖观是道家,两家向来相安无事,她们也从不往这边来,怎么今天一下子来这么多?
领头的正是静白,只听得她说:“贫尼并非有意打扰舒太妃清修,而是我寺中有一姑子不见了,这才往观中寻来。”
啊这。
积云人都傻了。
这时候就算是阮氏亲自来说甄嬛不在,只怕这群来势汹汹的人也不会信,若是到时候强行要进去,真发现了又是一场官司。
倒不如直接承认了的好。
“观中只有本王与母妃,并没有你们要找的什么莫愁。”
玄清可是个王爷,他这么一说,这群姑子总不能再强行搜了吧?
静白却很淡定,脸上带着得意,道:“王爷有所不知,今日圣上特意给贫尼嘱咐了,莫愁是圣上心尖上的人物,让贫尼千万细心妥帖的照顾好了,放才算有功无过。如今莫愁大半夜的不见了,贫尼怕辜负圣恩,所以少不得要进去看看了!”
拿皇帝来压王爷,这确实是玄清不能违抗的说法。
只是,这不像是静白往日的姿态,或者说智商。
这是实锤静白是安七的人了吧!
如果这一点成立的话,那么安七岂不是算到了这一步么!?
这是人吗!
玄清半点不肯让步,道:“那静白师傅恐怕要想好该怎么给皇兄交代了。皇兄让静白师傅仔细妥帖的照顾好莫愁,但是据本王所知,往日里挑水劈柴的是她,劳作后吃不饱的是她,冬日里穿着单衣的也是她,雨天里房屋漏雨的还是她,到如今莫愁手上还满满的冻疮呢,这也算照顾好?”
他的本意是想解释他和阮氏帮助甄嬛的原因,也是想给静白一个教训。
静白神色慌乱了一瞬,即而又冷静下来,道:“王爷知道得可真清楚。”
玄清愣住了。
他这是不打自招啊。
是生怕旁人不知道他和甄嬛走得近吗?
静白又哼笑了一声,没什么诚意的说:“往日里贫尼并不知莫愁是这样金贵的人,所以便把她当作寺中的小尼姑一样吩咐了。如今才知道,莫愁并不是来我们寺中修行的,往日竟是贫尼疏忽大意了。贫尼日后自会好好待她,这点请王爷放心,贫尼必定一眼也不错的妥帖照顾好了,以免伤了贵人。”
里面的甄嬛与阮氏对视一眼,都知道这怕是大事不妙了。
就算把这个孩子强行算到玄凌头上,那么至少一个月以内,甄嬛想用意外来流产,都是不可能的。毕竟按照玄凌的临幸来算日子,现在是不可能落红的。
即使甄嬛她们可以忍心杀了这孩子,但往后甘露寺众人都盯着她,只怕也找不到机会。
要是干脆两个人都假死,那也不行,毕竟这假死药实在是难找。即便是找到了,时间上也难保证,吃下去后对孩子有没有问题就更难说了。而且这里毕竟是佛寺,不管内里再怎么腐坏,面子上总要做得好看,比如为死者超度怎么的也要做一场法事吧,加上甄嬛所谓“贵人”的身份,那法事的时间只会长不会短,到时候就怕甄嬛和玄清都被活活憋死在棺材里,甄嬛更是一尸两命,那才是真的玩完了。
安七这是算死了他们必须要听她摆布啊。
眼下看来,最好的办法竟然是让甄嬛再瞒一个月,然后这个孩子的存在应该就好处理了。
但是那个女人……真的会让他们有一个月的时间思考吗?
况且,让自己的女人和亲骨肉不得不冠上其他男人的名号,这有哪个男人受得了?更别提玄清是真的狂热的爱着甄嬛了。
外面还在那儿卡着,阮氏也是没办法,只能亲自出去,道:“既然听到静白师傅这样说,那我就放心了。我与莫愁小师傅也是有缘才得以相识,后来听得她对佛法和道经都很有几分见解,所以才常常找她谈经论道。今日没想到耽误到这个时辰了,静白师傅担心也是有的,我这便让她出来。”
阮氏在这里住了十五年,静白是个什么尖酸刻薄的性子,她比甄嬛还要了解。她这么说的时候,就已经做好了要被静白讽刺好一阵的准备了。谁知静白竟然没有说多余的,而是看似恭敬的双手合十,道:“那贫尼就多谢师太了。”
啊这……完全不像静白啊!
然而现在天色黑沉,众人又都在室外,虽然对方提着灯笼,但稍离得远些,神情便看不真确,所以阮氏也没法判断什么出来。
话既说到这个份上,甄嬛是必须要出来跟他们回去的了,于是只与阮氏又演了一场知己的戏码,这才告辞。
直到回去的路上,静白才阴阳怪气道:“莫愁啊,我知道你是宫里出来的,很看不起我们甘露寺这样破烂的地方。但是作为甘露寺的管事,我少不得要叮嘱你,既入了佛门,一应的戒律清规那就都是要遵守的。虽则你没有剃度出家,但也总不能在佛门清净之地做这样肮脏讳乱的事啊。”
甄嬛往常都是头一低,随便她说的,但是今日这话却是在侮辱她的人格了,她自认就是再好的涵养也是不能忍的,便道:“你是在说皇上不尊敬佛祖吗,皇上在做肮脏讳乱之事?”
静白噎了一下——今天皇帝急吼吼跑过来,跟甄嬛在寺庙里干这种事,这也不是在寺庙能干的事儿啊!
“莫愁师妹不必如此胡搅蛮缠,佛祖一向是一视同仁的。只是有些人过于不洁了,诸如珠胎暗结却与他人又行鱼水之欢的,想来那应该是活该下第十八层地狱的罪过吧。”
甄嬛仔细一看,原来是跟在静白身边的小比丘尼,她认得这个人。这个人法号莫悲,往常虽然总是与静白一同出现,但她一直是不怎么说话的。虽然没有对甄嬛施出援手过,但是也从来没有如其他人一般故意欺辱她们主仆。
因为人比较阴郁,又一向不言不语的,实在没什么存在感,甄嬛那时候自保都难,自然注意不到她。
所以这个时候莫悲突然说话,这是甄嬛没有想到的。
她细心,注意到静白不但没有对莫悲不满,甚至隐隐有些忌惮,便猜这个莫悲身份应该是不简单。
但不管这个人背景如何,单说她说的这个话,就差明摆着点甄嬛的名字了。
珠胎暗结,而孩子肯定不是皇帝的,却又怀着身孕与皇帝……所以这些她到底是从哪里知道的?
还是说,这整个甘露寺,其实都是安七的爪牙?
静白不过是身份上方便一些,所以被推出来做出头鸟,其他人,比如莫悲之流,才是安七的无数双眼睛么?
甄嬛在这一瞬间,因为自己的这个想法而感到毛骨悚然。
却说安栖观里,阮氏命积云把大门关上,这才冷冷的说:“清儿,跪下。”
玄清一句话也不敢多说,当场就在房屋外头跪下了。
阮氏道:“你可知,今日为何会有这一遭?”
玄清道:“母妃,都是儿子的错,儿子急色,但嬛儿是无辜的!”
阮氏制止了他,道:“我自己的儿子,我最清楚。你与她是心灵相吸,这是命,躲不掉。只是你们这段情缘,却成了他人拿捏你们的筹码。”
玄清隐约也知道一些今天发生的事,却仍有地方疑惑不解:“若是慕容贵妃,且不说她是如何做到未卜先知的,她到底要做什么?”
阮氏走了两步,语气莫测的说:“她想要这大周……改朝换代。”
玄清愣住了:“如此所图甚大,难不成儿子就是她选中的人?”
阮氏迟疑着点了点头:“恐怕从前你与嬛儿还在宫里时,或许偶尔有一两次心意相通的时候,都被她注意到了,从那时候起,她就在算计今天了。他知道你我二人只求自保,所以她废了一番功夫,强行让你与皇帝站在了你死我活的局面上。如今她手里拿捏着你二人的把柄,一旦此事被捅穿,以皇帝现在这刚愎自用、暴躁易怒的性子,他不会放过你们。要自保、或是要保护你的妻子儿女,你只能选择听她的。”
而且安七的这一步,还利用了阮氏对太后朱成璧刻骨的恨意。一边是不得不放手一搏的玄清,一边是大仇可报的阮氏和有可能到手的皇位——她这是威逼和利诱双管齐下。
让人无可奈何跟着走的同时,又能被前面吊着的胡萝卜引诱得心甘情愿的自己跑。
也难怪她当时会那么胸有成竹的说“有本事让这牛自愿低头喝水了”。
这一步步的算计里,唯一的变数就是玄清和甄嬛的感情,所以她一定是在甄嬛还在宫里时,就在算计了。所以千方百计的让甄嬛不得不躲出宫去,又一连几个月从不管她,让她放松心态的同时,也能顺畅的接受颇有好感的玄清。到后来情难自禁以致珠胎暗结,也不过是水到渠成的事。
这边先按下不说。
且说安七随着满足了的玄凌又回到了紫奥城,果然太后已经派了人在仪元殿等着玄凌。
安七并没有回避的意思,而是先说:“皇上周车劳顿也累了,太后在这时候还要找皇上,大约是真有什么急事吧,臣妾这就伺候皇上换了衣裳过去,行么?”
玄凌今天下午过得非常满足,想到促成他这美事的人正是眼前的安七,自然是怎么看她怎么满意了。也没多想,应允,道:“恐怕还是胡表妹的事,大约太后也被晋康翁主缠得怕了,朕且去看一看便是,你就在这里等朕,朕去去就回,再来与你一同用晚膳。”
安七表面笑嘻嘻的答应了,实际上玄凌刚走,她就跟颂芝回了宓秀宫。
谁爱等他吃饭啊,饿死了都。
眼下这个天气,不吃个云腿锅子并烤乳鸽,都对不起她这个身份!
吃饭的时候,颂芝有些担心的问:“小姐,太后会跟皇上说什么呢?”
安七被烫得直吸气,缓了会儿才说:“随便那老妇说什么,你赶明儿让贺滢滢去甘露寺供个灯,再去联系舒太妃和哥哥之间的关系,这些都是父亲他们应该考虑的事了。我已经做到了这一步,也该休息休息了。”
颂芝也是佩服自家小姐这个心大啊,她怎么能不管太后跟皇帝说什么呢?这太后可是皇帝的亲妈,皇帝也一向是个孝顺的人,太后要是真说点不该说的,那场面对安七或者整个慕容家来说,都是极其不利的。
看这丫头还是担心得吃不下饭,安七道:“你别想了,猜来猜去也没用的,该说不该说的,太后一定都会说,问题在于皇帝究竟信不信。”
颂芝着急的问:“要是万一皇上信了呢?”
安七笑了笑,道:“那么舒太妃就该派上用场了——避免不了的事,不如就解决提出问题的人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