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璠不动声色地将这一点记在心上,暗想日后也可学着用一用。
不过片刻,高福和玉霁楼的仆从便提着汤盅盒躬身进来,不敢抬头略看小皇帝和长公主一眼,将盒交与宫人,呈在席上三人面前。
热汤未揭,香气已袅袅溢出,一缕清甘中泛着果香,似初春暖阳拂面,让瑟若不由得深吸一口气,笑容越发恬静。
只见盅里金橘剖瓣圆润饱满,柚皮厚而不粗,皆被炖得软润透明,泛着琥珀般微光,宛如琉璃中凝出的一盏小灯。
轻勺一口,甜而不腻,香而不燥,橘瓣酥软如绵,柚皮柔韧带糯,在舌尖缓缓化开,余味中带一点极轻极淡的苦,却转瞬即逝,更显甜意温润、悠长。
祁韫见二人皆停勺笑着观盅,便柔声笑道:“此为江南小点,唤作‘橘瓣炖柚皮’。橘柚相合,寓‘吉庆有余’,柚皮去苦留香,炖以蜜汁,正宜年节佐餐,清甜解腻。”
她顿了顿,又添上一句:“俗话说,年到人团圆,甜口迎好运。橘取其吉祥,柚寓意佑护,合炖一盅,愿殿下与陛下来年皆安,福气长绵,喜事连连。”
瑟若睨她一眼,执勺笑劝:“吃你的吧,吉祥话来得这样早,我今儿也没带红包,拿什么赏你呢?”
一句话说得三人皆笑逐颜开,祁韫也忍不住抵拳轻笑:“是臣唐突抢了头彩,这红包殿下可就欠下了。一言九鼎,来年还请记得补赐于臣。”
三人有说有笑地吃尽汤盅,祁韫素来不嗜甜食,只浅尝几口,此刻正低头以勺舀起半瓣金橘,忽觉一缕熟悉幽香倏然拂面。
抬眼便见瑟若双手执杯,含笑走至身前,亲自递茶道:“今日祁卿所言,坦诚中肯,既非老成应对之词,亦无粉饰太平之意,不独于陛下大有裨益,亦解我心中多时疑虑。”
“我与奂儿久处宫中,最虑群臣虚饰情状、上下隔阂,致令我等不能明察世情。此茶敬卿,谢今日一言一语皆出肺腑。愿卿他日所奏仍如此,不负实情,不失本心。”
这是极重的礼,偏瑟若说完也不将茶放下,竟要她亲手来接。祁韫连忙起身还礼,自她手中接过茶盏时,指尖竟微微一缩,仿佛那杯茶重逾千钧,更多却是怕触她指尖,冒犯失仪。
林璠见状,也端一杯酒来:“祁卿今日教我良多,已堪称半个师傅,日后便以‘先生’相称吧。既然皇姐奉了茶,我便奉酒,明日再遣宋芳送上干肉、布帛,先生可莫嫌简慢。”
她姐弟二人这番“连环掌”打得祁韫也快承受不起,只得将酒饮尽,跪地再行大礼。却未再言效忠之辞,一来今日所言已多,且句句讨巧,再说便是谄媚,二来此刻情绪翻涌,反觉言多失真,竟一时难以出口成章。
三人出门,祁韫本待瑟若更衣罢目送她登车,却被瑟若止住,笑道:“你我还是分开行,祁卿稍后一步吧。”
祁韫瞬间明白,瑟若知自己今日引了风头,恐有心人注意,日后流言若起,伤不着宫里,只会反噬她这位祁二爷。一时心暖,感念她温柔体贴。
瑟若却又驻足回首,望着她片刻,目光灼灼地缓声道:“今次一别,只好来年再见。愿山河无恙,岁晚仍与故人言。”
“岁晚”自不是指今年这岁晚,而是明年了。瑟若清淡悠长的一句话间,已许下来年与她这位“故人”相伴,共度人间新景再至岁暮的邀约。
这缱绻相知之意,祁韫听得明白,却万万不敢回应,低头一笑,淡淡答:“也望陛下与殿下保重圣体,云开万里,时和岁稔,德化涵濡。”
瑟若垂眸眨了眨眼,不料自己情意深藏的一句话竟只换回几句颂圣的巧词,勉强一笑,转身回头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