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二郎的般般打算,还没和阿姊说,可要是说了,换了芯子的“阿姊”素婉,便是不笑他,也多少要暗中撇撇嘴。
姊丈?太子?他会听你说这么点儿鸡毛蒜皮的小事?
不会的,这真的不会。
太子如今已经和陛下一道离开了长安城,往蜀中去。
也就是现下罢,他或许还有心思派那么少得可怜的二十个人来保护她一下。
但走不了多远,太子就会被他的亲阿爷撵出来平叛,不准他一道去避难。
这一平就是十二年。
这十二年里,天下最是纷乱,人想要自保,也是最难。
但,猜猜太子考虑过柳曦宜怎么活没有?
他有那么多军国大事要处置,偌大的帝国,事事担在他的肩上。
他还有那么个不省心的父亲,明明已经做了带头逃亡的可耻人物,却依然认为自己才是朝廷和万民的主人,绝不能允许任何人“染指”他的权力。
太子哪有心思去思念一个还没有到手的美人?
只消他平定了叛乱,就算他老不死的父亲还是不肯让位,他也有足够的威望登上那个人人仰视的宝座了。
那个宝座上,要什么样的美人没有?
柳曦宜固然是很好的,放在他面前,他定是想要的,但若是要不到,没有了,也不是多么可惜。
若连这一点也弄不明白,真把太子当作自家汉子来用,指望他为自己出气……那大约只能给自己找到更多的气。
素婉根本不指望太子会像个神将一般从天而降,把她全家从水里火里捞出来,这辈子若不想重蹈覆辙,她只能靠原身的记忆来趋利避害。
就像烟水只能靠她的驴。
素婉手中没有地图,这就不是柳家人应该见过的东西,可是用发钗想想也晓得,跟着这许多达官贵人一起往蜀中跑,是断然没有好下场的。
别的不说——原身记得,第一次听说贼军追上来的消息,是在他们出发第二日下午。
但现下,日头已经越来越高了,眼瞧着要到正午,可打从长安城里出来的许多贵人们,都挤在道路上。
谁都走不了。
路上是塞满了人了,原本还长着茂盛庄稼的田野里也洒满了骑马的锦衣郎君,他们大声呼喝着,想给家里的车马开开路——但不可能的,大道上能并排走五辆牛车是不假,可哪家人出门只带一辆牛车呢?车多了,因这样那样的原因走不动的车便多,走不动的车多了,这大路也就堵得死死的。
而牛车是没办法从田野里走的。
大家又都不乐意丢下自己辛苦从长安城里搬出来的家当。
那可不就都堵在此处了吗?
柳父也骑着马,他皱着眉头,长吁短叹。
素婉跑到他身边时,他倒是对这个也许会变成凤凰的小女儿很好,强行挤了个笑容:“宜娘,莫急,你瞧,我们后头还有许多人,便是贼军真的来了,光是杀掠他们,不也得抢个一日半日的?”
素婉:……
原身的爹身为世家子,官运却如此不亨通,仿佛也不是没有原因的。
真要是贼军来了,堵在后头的人难道会等着他们杀吗?自然是风一样跑散了啊。
她说:“堵在这里不是个道理,阿爷,纵不说贼军过了关,会不会丢下京城不顾,只来追杀陛下,单说这样大的阵势,难保不会惊动山上的蛇蛟鱼鳅们。他们抢不到皇亲国戚,难道抢不到咱们吗?”
柳父一怔,眼睛骨碌碌转了一圈,似是沉吟。
他在思量女儿的话,他想到的比素婉说出口的还多。
但是……
即便知道和大伙儿一起往蜀中走,势必是越走越难,且还很可能被狗一样的大户甩下,留给匪类做肥羊,他也无法坚定决心往其他地方跑:能去哪儿呢?只有蜀中是被四面山岭环绕的好地方,敌军轻易打不进来……
“我们换一条路,往蜀中去罢。”他说,“我记得同窗中有个川蜀人士,说入川除却大伙儿常走的金岭关大道,还有一条过梅竹岭的小路,那路又近,又便当,只是险了些。”
素婉的心就是一提,她说:“究竟多险?”
柳父道:“这我如何知晓?我又不曾走过,他说蜀中有紧急公文往朝廷里发时,驿夫便在那条路行走,想必总能骑得了马。”
素婉就抬起手,指指在田野中嘶嚎争吵,恨不得互相抡鞭子的青年郎君们:“阿爷请看,田野里也能行马,但不能行车。咱们若走那梅竹岭小路,怕是只有比这里更险的。届时咱们家的箱笼,就丢下不要了不成?”
柳父张口,“啊”地一声,他说:“那如何是好呢?我们总要先平安到了蜀地,才好说财物……”
“若不说财物,如今我们阖家上马,现下便好走了。”素婉道。
柳父就显出牙疼般地神色来。
如果真的是被逼急了,财物不要也便不要了,但现下不还没到那么个地步么?
说不要便不要了,别人且不提,老妻怕是现下就要和他和离了。
父女二人正在说话,还没拿出个主意来,前面便忽然起了一阵骚动。
声势还不小,女人的哭声,男人的骂声,牲畜的叫唤声响成一片,仿佛人群里进了疯狗似的。
素婉坐在马背上,直起腰张望,便见前头那些原本死死地堵在大道上的牛车,竟一辆辆都进了田野里。
而被空出来的大道上,十几骑着铁甲的军士,正朝着这边艰难地过来。
他们手中是折耀着日光的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