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了他们,就有钱,有粮,有丁。
至于钱粮丁是哪儿来的——不提也罢,反正不光彩,可话又说回来,谁家的钱粮丁,来得光彩呢?
更况这样的细务,本也不是太子殿下应该关心的。
他生在处处都华贵美丽的宫殿里,学的尽是些圣人的教诲和治国的方略,他只需要这样正义凛然地骑在他雪白的西域骏马背上,发出无人敢与他辩驳的雄论,就很够用了。
他说:“世事纷乱之时,诸公一时拿不准个主意,又被奸人流言欺瞒,流离失所,也怪不得诸公啊。但若诸公及家中好子弟,愿与孤同行,去拯救这天下苍生,今后必有如椽史笔来记叙诸位的功绩!”
说罢这话,他竟还不走,就在这许多勋贵面前来回打转儿,目光灼灼,就差点名问了:“那谁,你家谁跟我走啊?”
没人走?也好,你全家都是遇到国难就缩了的王八,无君无父的逆臣,耻辱啊,恶劣啊,你连为国捐躯都不愿,一定是打定主意要投敌了!
太子的侍卫就拔了刀出来,似乎怒不可遏道:“殿下,臣愿为殿下诛逆!”
跪着的勋贵也只好跟着怒不可遏:“宋逆无耻,有负天恩,臣等岂能容忍此等恶贼苟活于世!臣虽年迈,儿郎子们倒还有力杀贼!愿使家中子弟俱与殿下偕行!”
仿佛只是一霎那,这些方才还在挤破了脑袋想抢在前头南逃的勋贵,就都成了愿为朝廷死节的忠臣,而这里也不再是一群懦夫的聚集之处,反而是无数勇士报国之路的起点。
那些勇士们还就真的都站出来了,无论他们心下怎么想,至少朝着太子的方向来了,还带着他们的家丁。
素婉低着头,在帷帽后,她轻轻眯起了眼睛。
如果她不想杀了太子,或者更狂妄一点地去做女皇的话,太子有能力有野心,那就总比是个废物好。
至少一个能绑着当朝勋贵们的子弟,在秦陇持续存在的太子,比一个头也不回逃去蜀地的废物皇帝更能保护她全家。
她对太子今日的所作所为是颇为满意的,哪怕太子一眼也没有看她,更没有看她父亲,就带着他新得的数千新人朝着长安的方向离去——可不能说这些人都是废物,郎君们追狼逐鹿的箭法都很不坏,而他们的家丁只要手持棍棒,也都是一个人能打瘫四五名百姓的好手。
带着这么些人,就算打不过宋康的叛军精锐,至少能打过陇州的当地豪强。
她对去陇州的未来还是看好的。
但柳父虽也坚决地带着全家抄小道走了往陇州的路,面色却十分不好看,路上还颇长吁短叹了几回。
素婉问他:“阿爷为何如此忧伤?”
“岂能不忧伤!”柳父道,“太子殿下英武,自然是极好,可是,他都没有多看咱们父女一眼呐。”
——更别说柳曦宜的两个弟弟了,他们听说太子带着人要回长安平叛,个个叫嚣起来,说自己也想跟着去,可听父亲说太子都没有多看阿姊一眼,就又都悲伤起来了。
太子怎么能如此负心呢?他怎么能放着心上人全家飘零无助,而不派大军将他们好好送到万无一失的城池里,再为他们买宅子购奴仆,把他们安顿下来呢?
素婉看看家中这三个男子汉,不由暗自叹了一口气。
世家清贵吗?反正到了她阿爷这个程度的世家子弟,是再也难清贵了。国朝初起时,世家甚至自恃血脉清贵,不愿与祖辈只有军功的皇家通婚嫁,可是现下呢,她阿爷和弟弟为太子没有注意到他们的事情忧愁万分,仿佛失去了这个家族最大的依靠似的。
她说:“阿爷,若是咱们自家的屋子起了火,而阿娘的幼弟被狗咬了脚,您是先留在自家救火呢,还是先去探小舅呢?”
柳父就怔了一下。
“您与阿娘结缡十余年,相顾相伴,无论仕途起落,您未曾纳妾,阿娘也未曾抱怨过,这样的夫妻情分,便是放在天下去比,也是少见的。可即便如此,您若遇到那样情形,必也先顾自家屋舍,岂能去探视妻子兄弟的足伤?更况我与太子,不过是夫主与尚未过门的妃妾罢了。”
柳父不曾说话,柳二郎已经忍不住了:“阿姊怎么说这样的话,纵然您不是太子妃,可他现下也没有太子妃!您”
素婉撩起帽帷瞧他,眸光淡淡的全是嫌弃:“蠢阿弟,这是太子妃不太子妃的事儿么?这是事分轻重缓急!他若收拾不好江山,就做不了太子,我做不做良娣,又有甚么好处。他若收拾好了江山,短则三年五年,长则十年八年,彼时我又是什么岁数,还指望椒房专宠不成?这样的当口,他如何会为了一个十年后便容颜不再的女人费心力?如今我们若凑上前去求他照拂,你猜他是愧疚没照料好咱们呢,还是怨恨咱们多事呢?”
“可他本是该照料咱们的,再说,管他是愧疚是怨恨,总归为了面子,也要……”
柳二郎话音未落,便感到父亲看过来的眼神变成了刀。
“短视的蠢东西,他如今情势不好,我们去求他照拂,他能派几个人管咱们?平白用掉了这情分,你阿姊今后便是顺利入东宫做太子良娣,太子殿下心中也必留了刺,岂会有她好日子过!”柳父提起马鞭,朝着儿子抡过去,“没用的东西!天上掉下来块糖你也接不住!”
素婉抿了抿嘴,松了手,帷帽上的纱落了下来,她知晓,只要自己不去看这一出闹剧,柳父就没那么多力气往儿子头上撒,打几下也便歇了。
只要不打疼了,儿子就还是儿子,阿弟也还是阿弟。
她眼前只有一条路——通向没有战乱的陇州,她和她现在无法告别的“家人”,会在那里安顿下来。
接下来呢?接下来做什么?她还不知道陇州附近有什么,但按阿爷的说法,陇州往西是凉州,凉州往西是都护府——既然都要设都护府了,那地方想必都是胡人。
只不知这些胡人,与她做阿苏如时熟悉的部落一不一样?
若语言相通,习俗相近,最好也有畜牧风俗,她说不定真有些可以做的事情。
别的不说:中原大战,总得有战马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