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祖母说的自然都是老成持重之言,该听。”素婉这样说。
但表嫂微微皱着眉,一双凤眼隐约含着忧色瞧着她,仿佛是瞧出她话外的意思。
该听,但她不要听。
“本分些,安顺些,便是难些也无妨,好歹……”马氏说着说着,便说不下去了。
“我家若是在陇州生活了三十年,自然也有安分过日子的本钱。”素婉道,她现在是一个很苦的阿姊形象,“可是如今长安陷落了,也不知官军几时能收复长安,若是不能回返长安,我的两个阿弟也要长成了,彼时难道我瞧着他们连门亲事也说不上吗?”
“那怎么至于呢?妹妹你不是陛下和皇后殿下面前有名字的人儿吗,太子殿下怎么会不管你……”
素婉只是苦笑:“唉,阿嫂,还没有过门的妾室,算什么人物呢?”
还没有成婚,那便不算正经的皇家人,娘家自然也不可能因此得到甚么照应。可又有了婚约,于是娘家人便是想为她换一门婚事也难。
这么一个女孩儿,就只能卡在这进退不得的局面里,偏生爷娘都没有什么志气……
马氏瞧着她的眼神,便带了一些无奈的怜悯,她小声道:“我在家做不得主,上面有阿家,阿家顶上又有祖母,可是若妹妹遇到什么麻烦,若只需要些钱帛,但凡我能拿出来的,只管和我开口就是。”
素婉谢过了她的好心,心里却知晓这份人情是用不得的。
姑祖母治家严谨,家中儿媳孙媳自然个个勤朴,如何能比柳家人撒漫惯了,手中的银钱只管往外去,不管往里来的?
地方上的官员,若是没从百姓身上刮骨髓,手中可比不得京官饶裕。
素婉辞了表嫂出来,又不想归家,她便叫赶车的家奴在城里四处走动一番,自己撩了一角车帘,暗中窥看。
烟水就在她身边,有贴身奴婢陪伴着,她这么做便不算丢了体面。
但烟水一直小心翼翼地打量她,仿佛在担忧什么。
见她绝口不提在姑祖母那里受的斥责,这姑娘仿佛又着急,又不敢开口。
素婉瞧她着急,便问:“你也出来过几回了,这陇州城里都有些什么,你可知晓么?”
烟水原本以为小娘子开口,必是要诉说她的不易,安慰的话儿都到了嘴边,猛地咽下去,便将自己呛得差点儿咳嗽出来。
她定定神,开始回答:“陇州城也和咱们长安城一般,有东西二市,只是小得多,东市里卖些吃喝玩意儿,另有一座银楼并一座布庄,西市奴那里多是些西边胡人的东西,听人说明珠宝香也是有的,皮货牛马也有,奴给小娘子买煮红豆的香料时去了一回,却没有往里头走过。”
素婉便道:“那我们去西市瞧瞧。”
烟水答应一声,眼珠子一转,唇角便稍稍抬起了一点儿。
素婉隔着帽上帷纱,瞧着她这幅模样儿,倒是有些疑惑。
去个西市,至于这样欢喜吗?
——待她们到了西市门外,烟水扶着她下车时,素婉才明白,这陇州西市里,还真有长安没有的东西。
比如一个相貌清俊、衣衫干净的书生。
他身后带着一个小奴子,正往西市外面走,突然在一家马匹铺子面前停下脚步,向店主询问什么。
奴子肤色黝黑,竟然是个昆仑奴。
素婉便扫了烟水一眼,烟水正盯着人家看,突然察觉到主人眼神时,面色瞬时便涨红了。
还好素婉没有盯着她瞧,但不好的是,素婉也朝着那马行走过去了。
烟水脚下一顿,大约是有那么一点儿天人交战——但她还是飞快地朝着主人赶了过来。
正听到那年轻郎君道:“这一月来,总没见到并州马了。”
“是啊,也不曾见到相熟的贩子。”那马行主人道,“不过并州马也只强壮耐苦这一点好处,倒是西极胡马更漂亮些,价钱也高些。”
“西极胡马,胸阔腿长,委实是马样子。”书生应和一句。
这便引发了马行主人的谈兴:“是啊,不过,我听说朝廷要修往蜀中的大道,待修好了,说不得还是蜀中的矮脚骡马赚头大些。彼时李郎君若是有可信的蜀中马源,还请引荐一二啊。”
那少年郎君姓李?马行主人提出这样的要求,想必他要么是个商人,要么是个掮客了。
果然,少年点了头:“那是自然,咱们一向和睦,这发财的时候,怎么能忘了您呢。”
说罢,仿佛察觉到身后有个人来,连忙一回头,见是个带了长帷帽的女子,便露出一丝惊诧神色:“这位小娘子——是来……买马的?”
素婉当然不是来买马,她也没有带那许多钱,但问几句话总是不妨事。
她说:“敢问郎君,方才听到您和店主提到并州马——请问并州在哪里呢?这店里还有并州马么?”
“并州在咱们这里的东边儿,在长安的北边!”店主人很是热心地抢先回答,又连珠炮似问,“小娘子是要买什么牲口?我这里是只有马匹,但若是小娘子要买骡子、骆驼之类,我也识得几人,可以给小娘子好价钱!”
“我想替我阿兄买匹马儿,做他生辰贺礼。”素婉信口胡扯,“原听家中阿爷说到并州马很好的,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