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幼槐随小二一路行至二楼,这里有专门为抄诗的墨工备好的包厢。
一路上,她仍在想傅伯山方才的语气,他分明没有说什么重话,但不知为什么,她心中竟有一种说不出的怅然。
他还是生气了吗?
方才她说那些话,也只是出于把事实讲清的目的,他生不生气抑或是消不消气,都不在她的期望内,可听到他不咸不淡的回复,她心底竟有些失落。
可他刚刚的话分明暗含深意:来这里是为了宣示主权。莫非她会错意了?
这样一想,她又有些懊悔,心下决定不要再冲动,所谓言多必失便是如此。
大会开始,温幼槐将注意力放在抄诗上,一时心无旁骛。
却说今日来的文人也有无名小卒,温幼槐与笔墨打交道,对这当中的大多数人都有所耳闻,然而却有一位的诗清尘脱俗,瞬间便吸引了她的注意。
那位书生看上去平平无奇,写出来的诗却惊艳四方,竟隐隐有放翁先生的风格,沉郁却暗藏机锋,令她不禁抽出空来誊抄一首,特放入怀中珍藏。
一旁的墨工起先见她站在傅伯山身边,以为她是个绣花枕头,然见她笔墨显然是有功底的,都纷纷对她改观,当中更有眼尖的,认出她是槐南居士,她只得笑笑承认。
此时的她并不知正是因为这一场诗词大会,槐南居士的名号被圣上所知。受到陛下亲口夸赞后,她在京中文人中的地位屡屡升高,又因女子的身份蒙上了一层神秘色彩,槐南居士这个名字自此在文坛变得极有分量。
当然,这些都是后话。
大会进行到末尾,等待最终名次花落谁家时,温幼槐从包厢里出来透气。
往常她在陌生的地方并不会胡乱走动,但今日那些墨工一个接一个捧着夸她,她实在有些受不住,便偷偷溜了出来,心想索性比赛快结束了,她这会儿趁人少直接离开却也是可以的。
但在这之前她想去见见那位书生,不为别的什么,只是想看看他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大会的第二阶段,参赛的人都被分配到了三楼中的各个包厢,又有专人看守,以防徇私舞弊。
温幼槐便上了楼,她打算只在外面瞧他一眼,她实在好奇写出这诗的会是什么人,可她心里也有个不切实际的想法,倘或能结识他,她想请他为麟儿作一首诗。
心里这么想着,上了三楼,却见廊中零散地站着些白衣长衫的书生,当下便想转身回去,却忽地被人叫住,“五妹妹。”
她愣了愣,朝那人看过去,半晌才反应过来是谁。
他已经朝她走了过来,笑着冲她道:“五妹妹这是认不出我了?倒也正常,自从我和你四姐成亲那日后,我们也没再碰过面了。”
眼前身着月白绉纱长衣的男子正是她的四姐夫,员外郎李大人家的孙子。
她对这位四姐夫的印象一直很浅淡,只记得他看上去很老实,话也不多,想来当年四姐能攀上这门婚事,也是看中了四姐夫这个性子。
是以后来听宋翰之说四姐夫因寻衅滋事在牢里被关了几日的时候,自然是十分惊讶的,只是彼时她一心担忧着自己和傅伯山的事,便也没去关心。
今日见他出现在这里,倒也不算完全出乎意料,四姐夫科考多年未中,通过家中关系参加这次诗词大会,应也有借此扬名的想法。
“自是记得四姐夫的。”温幼槐低了低额,便见他已经走到自己跟前,面上似是有些犹豫。
她大概猜到他想说什么,便截住他的话头先开了口:“四姐夫,我知道你想说什么,父亲那里该说的话已经同我说过了,我的态度也一贯如此,你若要再来做说客,恐怕也不会改变什么。”
却见他面色局促地泛红,忙解释道:“不、我不是要说这个。”
温幼槐不明白了:“那四姐夫要说什么?”
四姐夫轻叹一声,这才缓缓道:“大姐前些日子回来了,还去了府上一趟,她不知是在哪里做生意发了家,说日后父母由她赡养,我们都无需再操心,临走前还问了你的踪迹,那时我们还不知道你回京了。”
大姐?
温幼槐有些震惊,那个当年毅然决然离开的大姐竟就这么回京了,提到大姐,她脑海中还是那个不执一词冷眼相对的样子,她竟要接过温家那个烂摊子了么?
温幼槐心中百感交集,神色都有些恍惚。
“你若是想见她,我回去后让功仪寻个日子,安排你们见一面。”
“不,不。”温幼槐拒绝道,“我现在没有时间。”
听到大姐的消息,她第一反应便是不想见她,再者她根本不需要见她,两人在年少时期便不是亲密的姐妹,如今一别多年,再见又能有什么话说?
“现在不行,日后也能再找时间,倒不急于一时。”四姐夫劝她。
她却坚决拒绝,只丢下一句:“没什么好见的。”便转身离去。
人是会变的,就像在她心里一直自私无比的大姐,就像她自己,如今也能狠心拒绝亲人的联络,却算不上坦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