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吧是法外之地,是体面人不该进入的地方。
尤丽丝也觉得它很讨厌。
永远听不懂话的搭讪者,颓废糜烂的气氛……
但在那些惹人皱眉的部分之外,她又隐隐被它吸引。
是种玄妙的感觉。
她觉得,某种意义上,那里体现了最为卑鄙的压榨,却也有最大限度的自由。
接待员可以想结婚就结婚,想单身就单身。
良缘所分配给她们的对象,往往是和她们干过同一行的。
如果不满意,她们有说不要的权利,然后大不了再重回酒吧,做做调酒师或者继续干老本行,就这么浑浑噩噩却也无拘无束地过一辈子。
“拒绝”是官方给她们的特权。
除了她们,就只有一些特殊职业比如高精领域的科学家,可以秉持单身主义。
但她们本身,又是献给普通人的特权。尤丽丝想。
老实说这一定是法律特别准备的漏洞。
[未经许可,群众禁止和群众发展超出友谊的关系。]
接待员不是群众,是阴沟的老鼠。没有人公开说她们是,但谁都知道她们确实是。
因此,群众可以和接待员发生关系,不会被看到的人向上举报,官方也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如果不是相亲对象Lin每月都给我钱,我可能也会变成她们中的一员,每天为了生计挤出笑容,陪不认识的人插科打诨。”
想到这里,尤丽丝对Lin的观感有点复杂,也对将Lin分配给她的良缘所五味杂陈。
她失去了“自由”。
她获得了“自由”。
两种不一样的自由,前者是单身的自由,后者是过“正常人”生活的自由。
两个她都想要。
却也都不尽想要。
这是由酒吧引发的矛盾,也必然会为酒吧赋予神奇的魅力。
是的,尤丽丝讨厌它。
但渴望探究它,解开它天然蕴含的争议。
她又一次走进酒吧,距离上次不到三天。
搭讪过她的妖娆女顾客也在,旁边坐着苹果脸的接待员。
尤丽丝站在门口,在外界照来的光线下。
女顾客和接待员在阴影中。
她定定地看了她们一会儿,下决心走近了:
“我想问你们一个问题。”
暧昧的音乐和吵闹的人声,把她的声音压了下去。
女顾客把玩着酒杯,笑道:
“小妹妹,又来找我,是对上次的提议感兴趣吗?可是抱歉了啊,你不是接待员,上次是我误会了。快回家吧,你家那位可别又吃醋了。”
这个女人的口气,好像有些说不出的羡慕。
她是羡慕尤丽丝在茫茫人海中,匹配到了真心相爱的伴侣吧。
这已经是亿分之一的巧合了。
在尤丽丝听来,她倒不止如此,还隐约藏着一些谴责自己身在福中不知福的意思。
“她不是我的伴侣。”
尤丽丝说。
“你说什么?”
女顾客侧过耳朵,努力倾听。
尤丽丝细声细气地又重复了一遍:
“她不是我的伴侣,我有未婚妻了。”
霎那间,顾客和接待员的脸上都失去血色。
她们坐在原地,愕然地抬眸凝望着伫立的尤丽丝:
“那是……”
“那是犯法的,我知道。”
尤丽丝坦然自若地帮她们补全了未说完的话。
“现在,我可以问你们那个问题了吗?”
她又对她们说,很彬彬有礼地。
饱经世故的接待员率先回过味来,隐晦地盯了一眼旁边的客人,然后与也反应过来的女客人一起点头。
“外面更好,还是酒吧更好?在你们的视角,哪个自由更加重要?”
面对着提出奇怪问题的尤丽丝,两个女人面面相觑。
她们理解了问题的含义吗?
应该是的。
接待员摸了摸制服的口袋,夹出一张名片,代替回答:
“你会需要这个的。”
尤丽丝接过名片一看,不是联系方式,是对一个组织的简单介绍。
[共渡会,反抗强制婚配的地下组织,对志同道合者无条件敞开大门。]
原来如此。
女顾客不是来寻欢作乐,是来发展潜在的盟友。
接待员是和她一条战线的同伴。
意料之外又情理之中。
总会有人像尤丽丝一样,对当下的环境不满。
尤丽丝一字一句地看过名片,把上面的内容刻在脑子里,就把它撕碎了,放进油灯烧成一团黑糊糊。
灯罩里面,蜡烛熊熊燃烧。
在这里放复古风的油灯,想必本来就是让它起毁灭证据的用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