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便是她当真做了这仵作的贱役,却因背靠大理寺而无人敢嘲笑,更何况,她又是被大理寺主官亲自选定,那便更是无人敢小瞧了。
沈卿尘心中五味杂陈。
儿时,她便时常觉得顾西辞这个人简单如一张白纸,外冷内热,一片赤忱。
她也时常担忧他身为质子,在这处处阴谋诡计,人人都有八百个心眼子的长安城内不得安全,他却总笑着说无需为他忧心。
后来,他果真一份生辰礼葬她满门时,她才明白他为何不叫她忧心。
而今再见,她为何感受到的依旧是他藏在冷沉外表下的一份赤诚之心?
“沈姑娘原来在这里,叫我好一通找。”
正思索间,忽被假山后一道声音惊醒,沈卿尘收敛神色,瞧见徐雨湘自假山后转出来,脸上挂着略显悲伤的笑。
“姑娘怎会来此荒僻处?府中已无人来这里,便是下人们也不常来。”
闻言,沈卿尘抱歉道:“心中想事,便胡乱走走,没成想竟是到了这里,冒昧了。”
“姑娘不必介怀,这里也并非什么秘密之处不能来,只因未曾打理,乱石杂草多了些,恐生意外,若无其它事,姑娘便随我回去吧,父亲与母亲听闻姑娘已知凶手,想见见你。”
沈卿尘点点头,跟随徐雨湘离开后院,去往内院。
徐夫人的病似是愈发重了,也不知因何缘故,上午见时,她也只是脸色苍白,眼睛浮肿,而此时再见,她却如那发面馒头一般,整张脸都肿胀起来。
沈卿尘进来时,徐夫人刚服了药,正漱口,而后又在婢女的服侍下含了颗果脯,方才抬头看向她:“沈姑娘请坐,当真是劳烦你了。”
沈卿尘微微福身行了礼,不待她说话,却听徐夫人继续道:“昨日是我悲伤过度,无法接受彤儿的死,是以乱了心神,胡乱攀扯,惹了姑娘,还请姑娘见谅。”
“无妨,夫人痛失爱女,情有可原。”
听闻此话,徐夫人便有些情不自禁的又落下泪来,好在她恢复的也快,拿了帕子擦拭眼泪道:“方才我听闻姑娘已经知晓凶手是谁,可否请姑娘告知?”
沈卿尘摇头:“我虽知晓凶手是何人,又是如何犯下的罪行,证据尚且不足,是以请夫人原谅我暂且不能说。”
“证据?既然已经知道凶手是谁,缘何要那证据,把那杀千刀的凶手抓来,我定要将他千刀万剐。”
徐夫人情绪激动,嘶哑着声音说完这话,便剧烈的咳嗽起来,像是要把肺都咳出来一样。
“大理寺办案需要人证、物证齐全,以此来让凶手百口莫辩,若证据不足便轻易说出凶手之身份,只会打草惊蛇,若凶手得了消息销毁证据,此案便只能成一桩悬案了,况且,此番也是为了不办出冤假错案,还望夫人体谅。”
徐夫人捂着嘴巴呼哧呼哧的喘息,听了这话情绪慢慢稳定,只依旧伤心难抑:“姑娘的话我都明白,可我可怜的彤儿实在死的冤,叫我如何能忍,又如何不怨。”
“你就听沈姑娘的话吧。”徐大人忽然从外而至,痛心疾首道,“如今这桩案子,急的何止我们?聂侍郎先是失了二子,如今三子也被人残忍杀害,要比恨,他比我们更甚,既然顾大人与沈姑娘在查了,多等这一时半刻,又如何呢?”
徐夫人不敢再言,只靠在婢女肩膀呜呜地哭,沈卿尘觉得此地实在压抑,留下来亦是无用,便起身告辞。
出了院门,才知外头竟是又飘起了雪,她想,再这般下下去,京城多半是要雪灾了。
徐雨湘紧随沈卿尘出来,又邀她去自己院里的暖阁歇息。
——
长夏是在酉时末回来的,此时,天已全黑,徐府上下皆是燃起了白灯笼,照的整个院落亮如白昼。
沈卿尘站在净事台阶下方,身后是安然停放在静室内棺椁,烛光幽幽,照的满院中人神情忽明忽暗。
此时,顾西辞忽然带着大理寺衙役鱼贯而入,将整个院落围的水泄不通,而院中人,除了徐家人之外,还有兵部侍郎聂祺一家人。
沈卿尘转头看向周围,瞧见顾西辞身旁多了位年轻人,此人她曾在酒楼中见过一面,只是尚不知其姓名身份,但见他衣冠仪态皆是不俗,又是顾西辞的朋友,身份该是不低。
见人到齐,沈卿尘也不再卖关子,直接开口道:“我知晓今晚所来之人都是为了这桩手段极其残忍的谋杀案,我也已经看破凶手的杀人手法,尽管她给自己做了十分完美的不在场证明,却也依旧难逃其罪责。”
说完,她再次转头看向周围,最后,目光停留在徐雨湘身上:“此案的凶手并非别人,正是徐府大小姐徐雨湘。”
此言一出,满院哗然。
沈卿尘再次看向院中众人,每人都惊讶不已,唯有顾西辞面色淡然,似是早已知晓凶手身份。
被指做凶手的徐雨湘面色瞬间惨白,身体摇晃不稳,身边婢女连忙搀扶她:“姑娘……”
徐雨湘咬紧下唇,面色悲恸,泫而欲泣,颤声道:“沈姑娘,我与你无冤无仇,又是今日才初次见面,你为何要这般冤枉我?”
沈卿尘面色不变,只沉声道:“正因为我与徐姑娘无冤无仇,才不会冤枉你,既然我敢指出你是凶手,定然是有了十足的把握。”
“你胡说,分明是你查不出凶手,才冤枉于我,我与彤儿虽非一母同胞,却感情极为亲密,比亲姊妹还要好,我为何要杀她?”
“对啊,坊间都知徐家两位姑娘感情好的像是一个人,分明不是一个母亲,却是连喜好都出奇的一致,她怎会杀了自己亲妹妹?”
“若她们的喜好当真一致,感情又真如表面那般和睦,她自然不会杀了亲妹妹。”
“你是说,她们所谓的感情和睦,都是装出来的?”
沈卿尘并未回答此问题,转而看向徐雨湘:“你方才问我,为何要杀徐雨彤,因为她抢了你的未婚夫婿聂弘。”
“什么?”闻言,聂祺大惊,“是以,我弘儿也是你杀的?”
“你血口喷人,彤儿被杀之时我正在妙音寺,寺里师父都可为我作证,我根本没有杀她的时间。”
“这便是你的聪明之处。”沈卿尘略顿了顿继续道,“你给自己寻了个极好的不在场证明,但这并不能表示,人不是你杀的。”
“沈姑娘这是何意?莫不是这徐姑娘会什么邪术,能够千里杀人?”站在顾西辞身侧的少年疑惑问道。
沈卿尘淡然一笑,摇头道:“徐姑娘只是一普通闺阁小姐,又怎会邪术,不过是有人替她杀人罢了。”
此言一出,徐雨湘脸色大变,面色惊恐又略显惊慌的看向沈卿尘:“你……你胡说,我何时有帮手了?更何况这可是杀人,何人会傻乎乎的替我杀人?”
此时,一名衙役忽从外匆忙而来,快步走到顾西辞身边道:“大人,外面有一人来投案,说徐家二姑娘、聂公子和那位老者都是他所杀,与徐家大小姐并无关系。”
院中忽闻一片倒吸冷气之声,徐雨湘更是脸色惨白,面露绝望之色。
“带进来。”顾西辞沉声道。
众人窃窃私语。
“难道这人就是方才沈姑娘所说的帮手?”
“只怕是了。”
“能来投案自首,且撇清与徐姑娘关系的,两人的关系也定然不简单。”
……
不多时,一名体型瘦小的少年被带入院中,待他从阴影中走出,众人皆是惊讶不已,一时竟无法分辨他究竟是少年还是少女。
少年兀自走到顾西辞面前,不顾地上积雪泥水,兀自跪下:“大人,那三人皆是被我所杀,与徐姑娘无关,还望大人明察。”
“既然是你做下的,为何今日在雁鸣池边你没有认罪?”顾西辞问。
程砚秋颓然一笑:“不过是抱着一丝不会被查出来的侥幸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