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熙年还是死活都睡不着。
但也不想吵醒秦淼,于是在等了又等,终于等到秦淼呼吸平稳了,显然是已经安然入睡了,这才蹑手蹑脚地爬了起来,抓了件大衣套上,走进外头这铺天盖地的风雪中。
甫一出来,就被这风雪盖了满面。
方熙年虚起眼睛,正要拿手挡一下,就远远地看到薄邵天正站在他不远的地方。
……也不知道是刚来呢。
还是一直都在这。
原本是想出声让这人回去的,但心里寻思了一下,琢磨着这人跟他也挺像的,一样的我行我素,谁说也不好使。
于是也就当没看见,随着他去了。
方熙年双手揣在兜里四处转悠了一圈,最终找了个土坡坡蹲下,叼了根狗尾巴草望着远方发呆。
山顶的寒风一浪一浪地刮过来。
刮得人脑瓜子嗡嗡的。
方熙年虚着眼睛,遥遥望着远方黑压压的雪山,不知过了多久,忽然感到一道黑影笼罩了下来。
随之而来的,还有一把清冽如水的嗓音——
“是睡不着吗?”
方熙年掀起眼皮,歪着头望过去。
岑奚穿着纯白的大衣静静伫立在他身后,风轻轻带起他的衣摆。他单手揣兜在里,问这话时,还递给他一盒药。
“吃一颗?”
方熙年低下眼,果不其然的,就见上面写着佐匹克隆四个大字。
他之前失眠,去医院开的就是这个。医生说一次吃三分之一就得了。人也不能一直睡。
“你怎么不吃?”
方熙年笑问。
岑奚低下眼,迎上他的视线,也笑。
“你怎么知道我没吃?”
方熙年挑眉。
“吃了还是睡不着?”
岑奚叹了口气,慢悠悠地也蹲下来,回他:“吃了还是睡不着。”
又说:“药物也不是万能的。”
方熙年似懂非懂的,叼着狗尾巴草不接话了。
岑奚随着他的视线望向远方,沉默了一会,忽然又问:“方熙年,你真的没有考虑过,找个更健康的伴侣吗?”
岑奚说的健康当然指的是感情关系的健康了。
而这话他此前也说过一次了。方熙年就算是再钝,这会也听明白了。
低下眼,方熙年笑了笑,说:“岑医生,其实……你值得更好的伴侣。”
风雪一浪浪地灌进耳膜里。
激得人有一瞬间的耳鸣。
岑奚仿佛并不意外方熙年这话,只眯起狐狸一样的眼睛,遥遥的望了一眼不远处伫立的薄邵天,淡声笑了笑:“你这话,也不知道是在骂那个人,还是骂你自己。”
方熙年一愣,张口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岑奚那双明察秋毫的眼睛就朝他看了过来。
“但是方熙年。”
“为什么会觉得自己不是一个更好的伴侣?”
风雪化在嘴里。
方熙年眼神涣散,刹那间就忘了自己原本要说什么了。
“……是哦,为什么呢。”
久久。
方熙年低下眼,笑笑重复这话。
夜色静谧,雪一片一片地落下来。
薄邵天隐在夜色中,臂弯处拢着一方毯子,眉头紧锁着遥遥地望着方熙年。
他这两天其实也没怎么睡得好。好容易睡着了,却迷迷糊糊地做起梦来。
他梦到节目很快结束了,随着片尾的你当像鸟飞往你的山字幕的落下,方熙年也真的像鸟一样,飞离了他的生活。
其实方熙年是个很好,也很看得开的人。这一点薄邵天很早就知道了。
他或许并不会被病痛折磨太久——虽说没有谁是铁打的,血肉之躯,怎么都要受些搓磨,但或许并不会太久吧,薄邵天希望不要太久——短则几个月,长则三五年,他会好起来的,那些躯体化反应会慢慢减退,然后缓慢地开启新的篇章。
方熙年是个会发光的人。
这一点从李明远慧眼识珠,并且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也非要把他签下来就知道了。所以,他大概也会遇到更多看到他光辉的人。会有他看不上的,也总会有他喜欢的。这个人可能是岑奚,也可能是别人。
……但总而言之,他大概会忘了他。
薄邵天想,也许他也并没有多难忘。
也许此去经年,方熙年会遇到新的伴侣,再次看到他时,也会风轻云淡地笑笑,然后说:哦,那个啊,是我前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