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晟花了很大的力气,才用手势给裴申重现了,昨夜他亲身经历的惊险一幕。
当然,其中也包含辛墨的“从天而降”。
最后,他非常坦然地盯着父亲的眼睛,用两只手臂交叉在胸前,同时还非常郑重地摇了摇头。
示意,他“说”完了。
“没有交手”。
他能感觉到,除了裴申,在场的所有人也都紧紧盯住了他,似乎也都很急切地想知道,辛墨说的那句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裴晟的医术虽然已经得到了县衙众人的认可,他们却很难想象,这位身形瘦削的少年,竟然也有深藏不露的武功?
“交手”的说法,很难不让人这样去想。
裴申读完了儿子的全套手势,如释重负地吐出一口气,对儿子点了点头,正要替他去向众人解释,却听辛墨忽然笑道——
“裴公子和诸位都误会了,我说的‘交手’,并非指与刺客刀剑相向,而是……”
辛墨意味深长地看向裴晟,嘴角那抹淡淡的笑意始终不减:“你也近距离同刺客有过接触……他想偷袭你,你不觉得奇怪么?”
裴晟愣了愣,也去看床上那似笑非笑坐着的人,黑眸之中渐渐涌出一股寒意。
这人是故意的。
绝对。
明知裴晟不能“说话”,如果辛墨早看出众人误解了他说的“交手”,他明明可以在裴晟卖力比划之前就解释的。
他却故意,一直等到裴晟费了九牛二虎的劲,终于向父亲解释清楚了他和刺客的交集之后,才慢悠悠说出这些话。
瞧辛墨那泰然自若的神色,就像,故意要看他出丑似的。
裴晟感到自己浑身,从脚到头,都在冒着沁骨的冷。
——他讨厌这个人。
至少在此刻,他前所未有地厌恶着辛墨。
辛墨却丝毫没打算让这对峙的气氛有所缓和,没等裴晟回应,他又接着问:“裴公子难道就不好奇,刺客,为何要对你下手?”
他问话的语气,不像裴申那样满含关心,也不似方成那样就事论事,反而让裴晟有一种……他在审问疑犯的感觉。
冰冷,平静,没有情绪。
可明明,那人嘴角还挂着若有似无的笑意。
更讨厌了。
这就是大官么?居高临下地与人说话,看来早就是他们的习惯了。
裴晟直直地与他对视,没有被他突然转变的态度影响,深邃的黑眸之中,尽是冷漠的坦荡,还有一丝暗藏的戏谑。
他伸出一根手指,缓缓地,放到自己颞额处,打了两个圈。
这是“不知道”的意思。
也可以表示——“你说说看?”
裴晟自己都没意识到,他平日里比划这样的手势,并不会如眼下这般,颇有几分挑衅的意思。
他不想让辛墨从他脸上,看出一丝一毫的退却,或示弱。
辛墨一直在故弄玄虚地语出惊人,又是抛出“死人行刺”的主张,又是像审犯人一样对他问话……那既然,他都主动问了,裴晟倒是,很想听听这位光禄寺卿的看法。
裴申很快就看出了儿子周身透出的不满。尽管儿子不能说话,但裴申早在两年来的相处中,很了解这位少年的性子。
他这儿子,比起表面上看起来的冷静淡然,实则比谁都更有一份……胜负欲。
裴申一度觉得,倔犟,才是阿占的本性。尤其,是当他面对那些,和他出身悬殊的人。
于是,裴申主动缓和了这紧张的气氛,他拉住了裴晟刚放下的手,轻轻握在手里,转头柔声去问辛墨:“知白,犬子不便言语,恐耽误了诸位破案,你有什么见解,不妨直言?”
辛墨闻言,眨了眨狭长的眸子,目光还盯在裴晟满是防备的脸上,忽然笑了一下。
“老师说的是,既然方大人一心想侦破此案,我便替裴公子……略说几句吧。”
“替裴公子”……?
裴晟一怔,双手忍不住攥紧了。
裴申被他突然的发力惊到,但还是尽量按捺住了出言相劝的冲动,只轻轻地拍了拍,自己拉住的那只儿子的手。
辛墨转头去看方成,脸上的笑意在刹那间消失,改为郑重其事的认真:“方大人,你可听过,苗疆有一种蛊毒,服下之后,可令人武力骤增,但神智尽失,形同傀儡?”
屋内的人听到这话,无一不面露惧色。
方成更是大惊失色:“自然……听过!辛大人的意思是……那些刺客,是中了苗疆的蛊毒?!”
“只是怀疑。”辛墨答得很谨慎。
裴晟由于先前的愤懑,一直牢牢凝视辛墨的脸,因而没有错过,他脸上转瞬即逝的担忧。
可一听到辛墨这样的“怀疑”,他自己的脸色,也开始随着方成的慌乱,而变得有些晦暗。
蛊毒……
他在古书上读到过。
那是一种极为古老神秘的作祟之术,一如各类诡闻奇谈,只在苗疆地区短暂地掀起过骇人听闻的恐慌。
裴晟一直以为,那只是用来制造神秘的传说。毕竟,据古书上记载,那些炼制蛊毒的人,精通的是早已失传的巫术。而那些中了蛊毒的人……都已经不能称为,“人”了。
若那种强大而可怕的力量真的存在,他不敢想,这世间又有什么样的力量,才能与之抗衡?
若苗疆蛊毒和擅制蛊毒的巫师真的存在,他们早该可以,用这样的神秘巫术,一统天下了吧?
如今的岑国,国君英明,世道太平,百姓安居乐业。莫说苗疆蛊毒这样的恐怖传闻了,哪怕是边境战事,都许久没有发生了。
辛墨的这个“怀疑”,简直就像在说,太平了几十年的日子……只是诸位的错觉。
如果蛊毒还存在,如果还有人,能明目张胆地利用蛊毒派出刺客,那么表面祥和之下的……真正的岑国,必定早已危机四伏,暗流涌动。
……
「荒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