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上,凌云渚差不多消了气,三言两语将段驰龙的事讲了一遍,略去重要部分。落地是一处热闹的街市,店肆林立,人烟阜盛,街边老板大声吆喝着,白腾腾的蒸汽滚着热意往上升。
“师尊,我们不会走远的,就在后边跟着。”谢九州道,“你一切小心。”
“这话该我来说吧。”凌云渚挑挑眉,“你还担心起师父了?”
段驰龙面色不愉地立在一旁,早已不耐听下去。好不容易等两人告完别,拽着人衣服便走。
凌云渚被拉得一个踉跄,不禁怒道:“你做什么?”
“聊够了没?又不是生离死别。”段驰龙冷笑,“这么情意绵绵的,要不要给你们办个告别会?”
数次经验累出的教训,这种时候,他越反驳,某人越来劲。最好的办法,就是装耳聋不搭理,等对方出了那股气,便不会再闹了。
片刻后,段驰龙果然变乖,不动声色地贴过来,叫他师尊。
凌云渚应了一声。
那人垂下眉眼,又委屈又可怜:“想牵手。”
凌云渚果断道:“做梦。”
没名没分还异想天开?
话音刚落,皮肤便触上冰凉。那人速度极快,用力摁了一下他手腕,又往下滑,将他整只手牢牢裹住。别说挣脱,就连动一下都难,真是……
一点道理都不讲。
凌云渚被这不要脸的行径弄得目瞪口呆:“我答不答应都影响不到你,你还问我做什么?”
“我问了吗?这不是通知吗?”段驰龙笑眯眯道,“我以为你知道呢。”
凌云渚挪了下手腕,换了个不那么难受的姿势,由他去了。
估摸着谢九州一行人正跟在后面看,或许会大受震撼,或许会提心吊胆地问他,但那又怎样?
凌云渚心想。
反正是段驰龙强迫的,要怪也怪他,和自己有什么关系?
“开心点,师尊。”段驰龙晃了晃手,“约着会呢。”
凌云渚忍无可忍:“你能不能摆正自己的身份?”
“我摆得还不够正?这话不如留着和谢域说去。”段驰龙不以为意,“一个弟子,成日和自己的师尊混在一起,像什么样子。”
凌云渚难以置信:“你要脸吗?”
段驰龙当然不要,不仅如此,还打算说些更不要脸的话来逗逗他。谁知下一刻,身后陡然袭来一道劲风,裹着朔雪凉意。
他连头都来不及回,抱着凌云渚就地滚开。再抬眼,街巷酒肆,坊陌楼阁,都没了影子,怀中人也凭空消失。
周遭变得很静很暗,闹市喧嚣像来自一个囫囵梦境。凉风呜咽,月光疏疏地漏下来,照在一盏提灯上,便是这里唯一的光源。
那提灯造型奇特,外壳非竹非木,触感湿滑,绘着看不懂的符文繁咒,密密麻麻挤在一起。扎绳换成了细链,将整座灯牢牢困住。灯芯锁着一片游魂,莹蓝色的,在里面悠悠飘荡。
光很微弱,稍不注意便会被月色掩去,让人疑心眨个眼,这抹游魂便会消散,再也寻不见踪迹。
说来也怪,方才他明明扑过去摔了跤,抬眼后不知为何趴到了桌上。四下看了一圈,没找到其他人,再看衣装穿着,早已不是便携的紧窄劲服,反倒纹黑龙,舞金凤,绣锦簇金。
段驰龙刷地白了脸色。
印象中,他只在一个时间点穿过这件衣服——那段最为绝望,最为憎恨的时期。
整整一百年,盯着一抹游魂度日,等一个不告而别的人。
就在这时,耳畔钻入一道脚步声,尽管对方已竭力将动作放轻,却还是不可避免地引起了他的注意。
段驰龙猛然抬头望去。
他需要一个人。
需要一个人来告诉他,发生的一切不是梦。
隐于黑暗中的门缓缓开启,来人低着头,不敢看他的眼睛。走近了,才认出那是谁。
“城主,招魂坛已经布置好了。”玉苍低声道,“青灵域正在加紧培育血糯草,预计明早呈上来。”
这场景实在太过熟悉,一字字一句句将蒙尘的记忆擦了个干净。多年前落下的苦种生根发芽,鼓动的心脏被藤蔓锁紧。
段驰龙喉结滚动几圈,艰难道:“凌云渚呢?”
玉苍悲怆道:“您又做噩梦了吗?”
段驰龙这才发觉,有朝一日,她的面色竟能难看成这副模样。唇色苍白,眼圈乌黑,仿佛心衰憔悴到极点。
段驰龙忽然有些喘不过气,心慌得厉害。
“什么噩梦。”他面色僵硬,“我是问你,凌云渚呢?”
“城主,别再自欺欺人了!这么久以来,招魂练躯血祭都试过千百回,您为什么就是不肯承认呢!”玉苍再也无法忍受,怆然泪下,“凌峰主早在百年前就身亡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