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岛若利知道川濑久夏抗拒这门婚事,他也能理解她的心情。
但听到她斩钉截铁地告知母亲时,他的心跳却还是不可避免地错了几拍,呼吸节奏被打乱,他竟真的开始在意起了她的态度。
可川濑久夏说的句句都是实话,他们之间没什么共同话题,除了被迫加上的联系方式和一纸写满了利益交换的婚约,他们和陌生人也没有本质上的区别。
他很难承认自己对她这种混沌的情绪是喜欢,莫名喜欢上了一个只有几面之缘的人,这也不是他能做出来的事。
他只是在想,如果这桩联姻最终真的告吹,那自己应该也不会遇见比她更好的人选了吧。
没来由的,他有些难过。
这种稀有的情绪只存在了一瞬,茶室里的谈话还在继续,和纸糊的门什么也藏不住,他听得一清二楚。
“就像您说的,夫人,这桩联姻只是出于纯粹的商业目的。”川濑久夏的语气出奇平静,“现在大功告成,你们都得到了应得的利益,那它又有什么继续存在的必要吗?”
好像真的已经没有任何价值了,牛岛若利想,她说的没错。
“至于您方才提到的,我和牛岛前辈私下里的关系。”川濑久夏说,“那是无稽之谈,牛岛前辈是白鸟泽排球部的主将、优秀的排球运动员,而我只是一个就读于乌野的普通学生罢了,我们并不熟稔。”
这就不对了吧,牛岛若利在内心反驳着,她站在观众席上是那么耀眼,即使她一次也没为白鸟泽加油过,但每每朝那里望去,他眼里只能看到她,何谈普通?
“在来这里的车上,我听牛岛前辈说联姻是贵府的传统,我也无意冒犯。但恕我愚见,认真挑选一位宫城县本地的小姐不是更加说得通吗?”川濑久夏的遣词造句礼貌而疏离,“川濑家族久居东京,我就不凑这个热闹了吧。”
不可以。
牛岛若利的脑海里只剩下这句话。
他退到了门侧,只能听见她们的声音,看不到母亲和川濑久夏的神色。
但她说这些话的时候,脸上应该堆满了模板化的笑容吧,牛岛若利下意识地想。
她生气时眉毛会不自觉地轻皱,嘴角绷直成一条线,眼神彻底变冷,这时候的川濑久夏是一个有着正常情绪波动的少女。
在车上看见她露出这种鲜明的情绪时,他并未感到任何不悦,只是觉得那张妆容精致的脸果然很漂亮,做这种表情都美得不可方物。
上一次在这座宅子里见面那晚,她好像也化了这样精致的妆,几百米开外的宴会厅里富丽堂皇,她倚在栏杆上看夜色,他靠在一侧偷偷看她。
那时她的表情也不是公式化的假笑,她应该有些惆怅吧,面部肌肉放松,双眼空濛,月亮被她盯着,也变得凄切了起来。
身后的名利场太喧嚣绚丽,他本意是来简单透透气的,却不曾想就这样遇见了天地间最夺目的夜明珠。
可这些都还不是川濑久夏在他心里最美的时刻,当她全神贯注地追逐着排球,为及川彻或者稻荷崎欢呼时,那抹笑容才最明媚生动。
观众席周遭都被她用蓬勃的生机填满,她看比赛时的打扮通常也极为简单,但那高高上扬的眉眼和唇角抵得过世界上最昂贵的珠宝和妆面。
牛岛若利其实有些明白她不给他好脸色看的原因,他们的每一次会面都太过正式,她身上的一切朝气都被这层层叠叠的大宅院给扼杀了个干净。
在他面前,川濑久夏只能成为无心无脑的洋娃娃。
若是真的与他步入婚姻,他恐怕就再也见不到她露出一丝“人情味”了。
她的话刺耳但在理,于情于理,这桩联姻都不是双方手中最好的选择。
隔着薄薄一层门板,牛岛若利好像也只能认同。
除此之外,别无他法。
“孩子,可以让我这个和你母亲一样大的阿姨给你说几句话吗?”茫然的荒原之间,他听见母亲的声音悠悠响起,带着几分罕见的怅惘,“你们的婚约先放到一边不谈,我想问问你。”
“……”川濑久夏方才沉静的呼吸骤然加速,牛岛若利紧张的心跳和她一同共鸣,她低声答,“当然,您随便问,夫人。”
“你来仙台这一年里,过得怎么样?”母亲语调和缓,如同她对自己十年如一日的日常问候,“你家里的事我也有所耳闻,长辈去世和离婚堆在一起,你也不好受吧?”
这是些都是什么意思?
想起川濑久夏在车上对他说的那些话和她分外熟悉的井闼山二人,牛岛若利的好奇心开始泛滥,她到底经历了些什么?
他知道自己关心这些事有些反常,但脚下的步子被施了法,一步也走不掉。
如果他现在错过这些过往,那么联姻作废,关于她的一切,他都没办法再知道了。
“多谢夫人关心,晚辈深感荣幸。”沉默片刻,川濑久夏的措辞仍旧冰冷得当,“我在仙台和乌野过得很好,遇见的朋友都非常热情可爱,能结识夫人您和牛岛前辈,更是我的幸运。”
“那些繁文缛节就先放一放吧,孩子。”他听见母亲打断了她口中冗长的敬语,“就把我当作一个普通的长辈,我想听听你真实的近况。”
“我……”川濑久夏从踏进宅子里那一刻起就无比平稳的声音终于出现了一道裂痕,她竭力隐藏的病态跑了出来,许久没有回答牛岛夫人的话。
良久,沉默的时间长到牛岛若利快要抑制不住自己抬手拉开门时,川濑久夏再度开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