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好久没有放纸鸢了。从前在陇右,这玩意儿可是个稀罕物。那地方常年战乱,大家都是能活一日算一日,很少能闲下心来。”
云庭一手拽着线,一手拿着轴,彩燕在空中飞舞,几条尾羽摆动生姿,借着风,纸鸢飞得越来越高,很快便超过了其他几只。
程川很少聊起他的过去,只知道他是个苦出身,小小年纪就被送去了当兵,还是那等苦寒之地,内心戚戚。
程川看着眼前一片静谧祥和的景象,回想起陇右黄沙漫天,语气带着几分时过境迁的感慨。
“说起来,回到京师,虽然也是干着刀尖舔血的活儿,可心是踏实的。至少不用日日担忧自己死在战场上,连个裹尸的物事都没有,况且.......”
况且,他还有了盼望。
回想起他来到京师的第二年,那年也是在春天,他遇到了云蘅。
那时程川刚跟周啸阑不久。一日 ,北镇抚司来了个少女,少女浑身是伤,正在冒血。
他在锦衣卫待了有一段时间,她胳膊上的伤口不是正规制式的兵器所伤,而是出自一个杀手组织。
这个组织的兵器堪称邪门,一旦伤到便流血不止。
听闻这组织最近有人叛逃,他看过追捕令,追捕令上画的没有眼前真人好看。
自恃才能的亡命徒来北镇抚司求一个差事的人很多,每年门口都会跪几个。
只有她,不止自己来了,背上还背了一个。
她本就瘦弱不堪,此时背上背了一个小少年,更像是下一秒就要垮下去。
那小少年也不知道是晕了过去还是怎么,一动不动,他身上缠了几道麻绳,就是这几道麻绳将他捆在了少女的肩背上,因而不至于滑落下去。
周啸阑看着她,“可想清楚了?”
那少女一字未吭,只坚定地点了点头。
“锦衣卫可不是随便能当的,要在我手下当差,便拿出你的真本事。”
说完,他便昂了昂头。
程川得令走了过来,他看着她背着小少年,好心提醒道:“姑娘,你不如先将你背上的小少年放下来,我们再来比过。”
那少女上上下下打量了他,然后又往后看了下那小少年,似是不放心,将他身子往上提了提。
一双眼睛这才警惕地看向他,声线像是腊月陇右的雪,动得人打颤。
“不用。三招。”
程川何曾见过这样狂妄的人,于是咬了咬牙,抱了一拳,“既然如此,那便得罪了。”
他擅使刀,锦衣卫中,他刀法出众,就连周啸阑他也能堪堪打成个平手。
可那日,前两招他轻了敌,等出到第三招,他的刀被她手中的长鞭缠住,在空中荡了一道弧线,后稳稳插在校场的旗台上。
那日校场上观者众多,那是他第一次手中刀被卸,还是在三招内。
他抱拳行礼,在一片议论声中,头都抬不起来,垂头只见对方身上的血一点点滴到校场的地上,在沙砾中滚成一颗颗泥点子。
“是我输了。”
那少女没有看他,只望向周啸阑。
“如此,可进得?”
周啸阑看着程川,声音辨不出喜怒,
“看来京师不止繁华迷人眼,还让程千户也有了怜香惜玉之心,如今刀都拿不稳了。”
程川羞愧难当,从脸红到了脖子,后来周啸阑唤人来吩咐医者看伤,才知道这是留下她的意思。
程川离开时,听到那少女的声音,依旧是冷冷的,“多谢。”
他这才抬眼,只看见那少女眼角的红色泪痣分外显眼,那一瞬间,他听见自己的心如战鼓擂动。
自那日,他就像魔怔了似的,发了狠的练刀,练了便去找她过招。
他也不知道到底是为了赢过云蘅,还是想要见云蘅。想来是后者更多,因为每次看到云蘅,即便她总是冷着脸,他内心也欢喜。
等到终于可以在云蘅手下过个十几招时,云蘅却失踪了。
“诤——”纸鸢的线断了,程川从回忆中醒来。
他看见云庭手中鲜血淋漓,赶紧蹲下身来,用锦帕将血细细擦掉,然后在伤口处系了结。
“怎的如此不小心,这纸鸢的线太细了。都怪我,要是你姐回来......”
“我乏了,想回家了。”云庭突然开口,打断了程川的话。
“好。我们回家。”
---------------
杏花巷。黄狗一直汪汪的朝着屋门紧闭的房间叫嚷。
云庭坐在轻云辇上,矮案上放了一盆水,借着水光,他看到自己的模样。
忽地,他举起了手,手中的细簪刺向眼尾。眼尾渗出一点血迹来,矮案上还放了一碟朱粉,他用笔蘸了朱粉,点在伤口之上。随后推着轻云辇的木轮,缓缓来到门边抽开了木栓。
黄狗立刻扑了进来,他摸着黄狗的头,看向水中,水中黄狗正舔着他手上的血迹。
“阿黄,如此,可像阿姊?”
黄狗没有回他,它只知道自己的小主人在自己不在时受伤了,它看着小主人的眼睛细细的呜咽着。
院门上,一只鲜血淋漓的手握上门闩,将门一点点打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