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心长久缚困,此愿经年封存,此生注定要涉水过山才能窥见一个春,亦要抽筋刮骨才能自爱恨中脱身,再不苦等。”
十八岁时,曾在春天等到过足矣燃尽千千荒芜的长夏,等到过能够接纳万万寂灭的明秋,也等到过满目皆是山山皑色的凛冬,只是后来,却再也没能等到过一个如从前一般无忧无虑、又鲜花着锦的春天。
于是生命里总是会有无数个时刻升起一股难言的悔恨,悔恨当时选择、悔恨当年谬误、悔恨一生行至如今却还没能好好体会感悟过一个春天,然而逝去的永不再来。独一无二的十八岁、天真懵懂的青春,都将永不再来。
无数个春天都与的事与愿违遥遥相望,最终仍然决然离去。十八岁曾以为此生最幸福的事便是不断地提笔,去写四季、写相遇、写淤青,去写那些走不完的涩苦和阴郁、写下经年也要追逐的高山长青、写日复一日里闻见的花香馥郁。然而又至如今,灵魂只休憩着面向一望无际的死寂。
多希望一切都能到此为止。
这无尽的潮湿,生命、意义、未来,与一文不值的故事。
也许此生注定要涉水过山才能窥见一个春,亦要抽筋刮骨才能自爱恨中脱身。
世界倏尔坠入一种近乎凋谢的寂静,失去生命力的人,开始提不起任何所谓的生机与活力。不想思考任何未来,不想改变任何现状,不想拥有任何时机,不想去淋一场连绵的阴雨,不想去等一场大雪的降临,也不想再去怀念那些年我曾以为会铭记终生的遗憾。活着就是一场必定会走向麻木的悲剧。
但亲爱的,尘寰之大,请允许疲惫、允许退缩、允许自己打开心门,也允许受伤、允许悲哀、允许自己走不出多年前的一瞬,去原谅此刻的碌碌无为与怯懦逃避,别再将自己诘问。
春天是万物复苏的季节。
望舒从网上抽了一个签——“如果春天来了的话 也会有好事吧。”
如果难过的事情始终无法过去,那就交给时间吧。
新的一学期开学了,望舒更加专注于自己学业上的事情,也减少了自己的社交。
美术楼的玻璃幕墙反射着初春的阳光,将整个走廊映照成淡金色。望舒抱着一摞画具站在307教室门口,深吸一口气推开门——这是她这学期新选的《当代艺术创作》课,教室里的交谈声在她出现时微妙地停顿了一瞬。
"望舒!这边!"余白在第三排挥手,身旁特意留了个空位。她今天扎着高马尾,发梢染成了雾霾蓝,在阳光下像一簇跳动的火焰。
望舒快步走过去,余光扫到几个同学交换的眼神和捂嘴偷笑的动作。她假装没看见,从包里取出素描本——扉页上还留着上学期被撕毁的痕迹,那是沈青粉丝团的"杰作"。
"别理他们。"余白凑过来小声说,递给她一杯热美式,"听说你这学期申请了英国艺术交换生?"
咖啡的苦涩在舌尖蔓延,望舒点点头。桌面上不知谁用马克笔写了"抄袭者"三个字,她不动声色地用袖子擦掉了。"沈清露推荐的项目,需要提交三份原创作品集。"
讲台上的周教授敲了敲话筒,教室里渐渐安静下来。这位以严厉著称的老教授推了推眼镜:"本学期第一个课题——'创伤与重生'。"投影仪亮起,显示出一幅幅战争废墟中开出的野花照片,"用任何形式表现你们经历过的最深伤痛,以及它如何塑造了现在的你。"
教室里响起一片哀嚎。余白转着画笔嘀咕:"又来这种疗愈的课题……"而望舒盯着pad,笔无意识地在上面划出凌乱的线条。她想起手术室刺眼的白光,想起论坛上那些恶毒的留言,想起沈青在颁奖礼上伪善的笑容...
"对了,"周教授突然补充,"期末我们会选出三件最佳作品,推荐参加纽约青年艺术家双年展。"
望舒的pencil"啪"地掉在了地上。
……
工作室的灯光在深夜显得格外冷清。望舒跪坐在巨大的画板前,袖口和指尖都沾满了颜料。她正在尝试了解接触一种新技法——将混合材料、钢、木、碎玻璃、带状黄麻混合,营造出全新的效果。
"还没走?"管理员的敲门声让她回过神来。抬头看钟,已是凌晨十一点五十五分,工作室十二点锁门。平板上初具雏形的作品草稿,望舒不是很满意,毫无头绪,果然她就是一个最普通的人,没有任何的艺术天赋。
回宿舍的路上,望舒收到沈清露的短信:「申请材料准备好了吗?需要我帮你修改个人陈述吗?」她停下脚步,仰头看着宿舍楼零星亮着的灯光。三楼的某个窗口还亮着微弱的光——那是她们给她留的一盏灯,虽然不是很亮,但依旧温暖。
手机又震动起来,是妈妈发来的消息:「你爸爸住院了,有时间回来看看吧。」望舒盯着屏幕看了很久,最终只回了一个「嗯」字。
图书馆古籍区的霉味依旧浓烈。望舒蜷缩在老位置,面前摊开着《创伤与艺术治疗》。平板和电脑上都是各种设计文献。
"果然在这里。"沈清露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她今天难得穿了裙子,怀里抱着厚厚一叠资料,"给你带了英国那边的课程手册,你先了解一下她们喜欢的风格和内容。"她在望舒对面坐下,突然皱眉:"你几天没睡了?"
望舒下意识摸了摸因为睡眠不足变成的欧式大双,眼袋已经马上要掉到鼻子了。自从开始准备作品集,她总是梦见以前的事情,未出世的孩子,错误的爱情,令人蒙羞的故事……
"听着,"沈清露突然抓住她的手,力道大得几乎让人疼痛,"你这样是没有办法创作的,你在干什么啊?艺术家都不会这样的?“她翻开课程手册,指着某页:"看看这个作品,很多经历过创伤的艺术家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