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友推开漆红的大门，杨柳垂枝，随着风飘荡，还有个小小的池塘，在月色下波光滟滟，这真是个不错的院子，当时的户主要南下投奔亲戚，走的匆忙，才被他捡了个漏，凭借着颇丰的外快，还是付出了好几年的积蓄。他始终舍不下这房产，其他财物都换了细软，唯独这房子仍是留着，男人心里始终有一丝侥幸，元军不会南下，若是这处宅子卖了，又再去那寻这一处物美价廉的房屋。

可惜了，他长叹口气，见房内仍亮着灯，里面的人似乎听到推门的声响，哒哒哒小跑着奔了出来。

是个五六岁的孩童，像疾驰的小马驹一样，一头撞进男人的怀里。他抱着男孩旋转几圈，引起一阵咯咯大笑才停下来。

“波波，你娘呢”

“睡了”

“那你怎么还不睡？”他宠溺的揉着男孩的头，又被他天真无邪的模样逗笑。

“我在等爹。”

“小声点，别吵醒了你娘。”他刻意压低声音，又将孩童抱起，骑在自己脖子上“大将军，我们该休息了。”

“不行，我还要打仗。”他奶声奶气的回应，而林友则应声附和“那我们打谁。”

“打可恶的元军。”

“可不能打元军，元军都是杀人不眨眼的魔鬼。”男人跳着脚反对，他这样无能的男人，从未对自己的儿子有过不切实际的希望，像自己一样，平安，快乐的过完这一生，便足够了。当然不允许他做这种危险的事情，想想也不行。

“那打谁？”孩童一时也犯了难，眨巴着眼睛。男人公差的衣服还未褪，虽已入夜，仍是有些闷燥，更何况明日还要准备南下的事宜。正要随便提个目标，好哄他尽早睡觉，又听见院落的高处传来一道声音。

“不如来打我们吧。”三怵站在房顶上，嬉笑的看着玩耍的父子二人。

他不是个什么了不得的人物，也颇有自知之明，常年与这些凶神恶煞的罪犯打交道，他顶天就是只家禽，可家禽偏偏是最能知道那些动物最危险的。看到三怵身旁没有铁头人，心中长舒口气。把脖子上的孩童放下，轻声叮嘱他“进屋子里去，把你娘喊醒，让她带你躲起来。”

三怵凶神恶煞的脸起了作用，这个平素最调皮的孩子，也乖巧的点点头，正要往回跑，三怵里的老二一个闪身已经堵住门口，男孩也颇为机灵，踩着一边石山凸起的巨石就要翻窗户，却被老二一把搂住，挣脱不开，本就害怕的孩童，又见到老二那张狞笑的脸，更加恐怖，哭喊了出来。

那里屋的妇女听见声响，将屋内的灯复燃起来，听到外面林友的声音，有些迟疑的开口“怎么了？”

又是一阵悉悉索索穿衣的声音，被林友制止“别出来。不要伤害我儿子，有什么话好好说，要钱我现在就能去取！”做差人总有被仇家寻上门的时候，他一向都是出工不出力，听任调命，遇到这种事破财消灾都能解决。可从没像今天这样，儿子都被人威胁到的情况，一时方寸大乱。

“我们不要钱。”那为首的贼人轻眯着眼，把玩着手里的刀，也不在开口，林友看着在哪老二手里挣脱不得的儿子，急出满头大汗。

“你们是要出城对吧？我能帮你们！先放了我儿子！”

几人眼神交汇，默契的点点头，老大再度开口“这是条件之一。”

“还有什么条件我都答应！”

“裴辛”

“我现在就带你们去找他。”话还未说完，就被打断，铁头人不在，凭借他们又如何是那瘟神的对手，大吼一声“听我们说！明天，把裴辛带到我们说的地方。”

“那我的儿子…”

“自然由我们保管。”

这群混账，他的儿子又不是物品，怎么能说保管呢。刚想提议让自己跟他们走，却被三人杀气腾腾的脸震住。

他咽咽口水，干涸的喉咙。嗓音有些发哑“你们能保证我儿子吧…”

“只要你乖乖听我们的话。”三人也不再废话，将手中的纸团射向男人，被他接住，循着夜色遁去了。

只留手脚发凉的林友，颤颤巍巍的打开纸条，上面简短的写着。

“巳时，城隍庙。”

……

西部多余的电力会被输送到其他缺电的地方，但也没必要搞到停电吧？

林友骂了一句，掏出手机，打开照亮，在一堆散乱的商单中寻找车钥匙，他一般会在办公室里待到深夜，错开晚高峰的车潮。他的家境并不优越，算得上聪明的脑子和刻苦，让他破格进入一间贵族学校，他们讨论着学习，讨论着游戏，讨论着姑娘，身穿着同样的制服，他让他一度拥有属于这里的错觉。但豪车前站着衣着光鲜的家长挥手领走孩子后，形单影只的他只能左顾右盼紧盯着穿行而过的车流，每当有豪车摇下玻璃的同学向他打招呼时，他都会不厌其烦的回答“车太多了，家里的奔驰车不知道停那里去了。”

他并不懂车，但每到过年，自己那个木讷的父亲，和其他所有人都会毕恭毕敬的对着一个叔叔敬酒。

在混乱的宴席上，他总会听到人讲，他开的车叫奔驰。

或许就是在那个时候，他暗自发誓，总有一天他会有一辆属于自己的豪车。

“林总？”

敲门声从外面响起，声音有些耳熟，那人也不等回应，就推开了门，被手机的光打在脸上“我走到楼下还在想你是不是已经走了。”

他眯着眼看清来人，是老吕，建材供应商，这一行的日子颇为困难，最近往这边跑的频繁了些，两人也算脸熟，从一片纸堆中摸到钥匙，在脸前晃一晃，发出一阵阵哗啦声“这不是停电吗，正准备走。吕总是有什么事么？”

“其实就是手里有些商单要兑付。”

“还是骏易的？”骏易的付货款被整合进金融衍生品中，以极低的贴息延长承兑时间，骏易又以这些资金加杠杆完成跨越式发展。本就利润率极低的供应商想要兑付现金又要贴现相当一部分利润，对供应商进行极限压榨。供应商自然有想过反抗，可骏易又以强大的资金优势，把竞争对手打的节节败退，致使供应商最终只能选择骏链的死局。吃干抹净，这就是骏易这个短短数年攻城掠地，成为山城王者的真相。

“嗯。还能是谁的。”他扬扬手中的商票，如果能等到兑付骏链的日子，那还能填平一部分窟窿，但供应商的日子不好过，为了维持现状，皆是负债累累。贷款又像索命厉鬼，只能将商票兑现，算下来不禁没赚还亏出去许多，忙到头来，倒是帮骏易代偿了高额的贷款利息。想到这老吕不禁长叹口气，将手中的所有商票都兑付，也还有许多窟窿填不上，但公司一旦倒闭，这一辈子的努力都烟消云散了。眼下也只能寄希望于自己的人脉，能把这一摊子撑下去，撑下去就还有希望。

“现在停电了。要不咱们明天谈？”他搓搓手，这一行的价格透明，也没什么可谈的，现下停了电，更没了心思浪费时间。

“嗯…行，那我们明天谈。”

在黑暗中目送着这个消瘦的男人离去，他把手插进钥匙扣，转动着，梅赛德斯三棱形的车标始终精致。奔驰的官网做的足够好，但对于一个真正的买家还是太过简陋了。他浏览了整整四个月，在赚到第一笔钱的时候，提了朝思暮想的奔驰e300，钱花出去的那一刻，好像他又没那么喜欢这辆车了，低速档顿挫，倒档有冲撞感，还有各种异响。

他起身前往商场的地下车库，昏黄的灯带着潮湿的气息，在临近年关的夜晚颇有些萧瑟。他其实也没那么想回去，家里有个无趣的女人，那时他贪图她的青春和美貌，现在厌烦她的无趣和沉闷。男人好像就是这种动物，就像追逐猎物的野兽。

遇到他妻子时，是一个下雨的夜晚，他刚刚处理完手中的商单，奔驰狰狞的大灯撕破夜空，黢黑的车身斩破雨幕，大学路好像无论何时都在堵车，他百无聊赖注意到街边那个撑着伞，脖颈像天鹅一般的女孩，被凌乱的雨打的萎靡，他把车开到女孩身后，缓缓鸣笛，直到前方车道空出一大片距离，身后的司机恨不得把喇叭改装成机枪，疯狂朝他扫射。但他始终轻蔑的笑着，车是男人征服世界的象征，身配巨剑王冠，自然应当享受这个世界。他带着玩味的眼神注视着哪道形单影只的身影，他现在早已不再害怕孤独，又或者左顾右盼等待从不存在的mercedes。强大是最好的美酒，曾经那些坐在豪车中的同学也许就像他现在这样，居高临下的摇晃着酒杯，卷噬着错落的汁液。这个如同麋鹿的女孩，在错愕中瞪大了眼睛，却好似明白什么一般，羞赫的笑着，将伞收起，修长的脖颈因害怕而轻颤着，闪烁着春时的雨露。将雨伞仔细的拧紧，被提醒后才惊慌的放进套筒内。半弯下腰把身体送进车内，始终不敢看向那双灼灼的目光，对于一只鹿来说，弯腰是进食的方式，但在英文中sub是臣服的词根。这不能怪她们，只是她们单纯的世界中君临了睥睨的掠食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