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芯片防护机制保护了你。”诺伦的手从裴辛的耳朵放下,受伤并不严重,所以只是简单的包扎了下。他的契合度还是太低了,也因此那种古早式的猎枪也能伤到他。男人嚣张跋扈的神情此时也不见了,低垂着头,回应了一声,前面开车正潘也适时开口:“裴哥,要不要报警?”
这位合格的工具人,遇到枪击这种大事,似乎也有些失了方寸,他忍不住皱眉,透过后视镜与他对视:“报警耽误了工程开发怎么办?”
风险越大,机遇越大。这是他出身贫寒,却能迅速崛起的核心。而且,他划开手机,远东战争造就全球的金融风险。如果不能把小溪村的工程搞定,回笼资金,骏易也会出现问题。诺伦的目光也飘了过来,看着视频上转播的惨烈战场,以及双方领导人誓死不让的发言:“真是群疯子。”
“这才是这个世界的常态。”他回过头,觉得有必要好好教导一下这位什么也不懂的人工智能:“战场就如同商场,极限施压才能获取到最大的利益。”
“可人已经死了那么多了。极限施压总会有把那根弦压断的一天,世界将无可避免的坠入地狱。”她说完,顿时有些明白过来了,面对小溪村的拆迁,他不同样也是再极限施压么?
“只要能够胜利,赢家就会获得一切,土地,资源,矿产。你会选择害怕压断那根弦成为输家,生生世世沦为奴隶么?更何况,谁能证明那根弦会被自己压断呢?”他轻笑,只要赢下这场战争,那丰沛的矿产足以弥补一切损失,双方对为这场赌局压上了一切,谁会现在甘心离开牌桌呢?诺伦望着车窗外,数据库中莫名调出刚刚小溪村的画面,平静的秦靖宇和那个愤怒的朝着高高在上的雄狮开枪的男孩,又回过头,把目光对准他受伤的耳朵:“那根弦已经再开始崩裂了。”
裴辛没有回应,车拐进骏易大厦缓缓驶入地下车库,推门下车,再门前等了片刻,见诺伦仍坐在车中,弯腰拉住她的胳膊,拽进自己的怀里。她看起来瘦弱的身体,扎进裴辛的怀中的时候,让他感觉像是被推土机撞了一般,竟有些喘不过气,女人从他怀中挣脱:“我外壳使用轻便的碳纤维,但集成装置的重量依旧高达上百公斤。为了你的生命安全和机器人权,请不要做出损害我平衡性的举动。”
“作为装饰品就要有装饰品的自觉。”他恍若未闻,霸道的挽住诺伦的腰,按动手中的车钥匙,亮起两道白光,将昏暗的车库照的炽亮,犹如凶猛怪兽的双眼。奔驰AMG,他毫不客气的将女人推进副驾,踩死油门,从地库驶出,咆哮着撕开夜幕,扎入汹涌的车流中。
依托复杂的地形,山城的城市规划也相当独特,譬如从洪崖洞走到解放碑只需十分钟,但两人在晚高峰的车流中已经堵了整整一个小时。她底层核心程序无序的代码垃圾再次升起,长叹口气,被正低垂着头玩手机的裴辛察觉,他透过前窗的后视镜有些玩味的开口:“你越来越像个人类了。”
“明明有捷径,为什么偏偏要舍近求远呢?”诺伦的目光从窗外拥堵的车流中收回,忍不住开口。这样愚蠢的人类,她可不愿意成为。通过蝴蝶计划相连的两人,莫名的情绪时常影响到诺伦,让她忍不住想,即便是最强的超级计算机,也会被这样冗杂的无序代码变得瘫痪吧?
他目光梭巡着周遭默契远离他的行车,即便不清楚这台车的来历,也能从流体型的车身感受到这辆车的昂贵。双手拍拍矩形的方向盘:“1.6T千匹马力,零百加速2.9秒。你知道这辆车代表的意义么?”
“它的意义是和其他普通的车同样堵在路上么?还是舍近求远,用十倍的时间跑相同的距离呢?”无论它代表了何种独特的工艺,先进的科技,对于追求效率的人工智能而言,也是彻头彻尾的灾难。
“你不是人类,所以你不明白。”他轻笑,把身体陷在碳纤维的座椅中,又听到身旁女人不依不饶的声音,如他下午时的话语一样,在这种地方,她的学习速度堪称恐怖:“洗耳恭听。”
“限制人类抵达终点的从来不是距离,而是标签,全球限量,F1赛车。拥有这些东西,无论你走在多么错误的道路上,也会抵达正确的终点。”他轻笑着望着女人,希望能从那张冰冷的脸上捕捉些细微的表情,女人却摇了摇头:“从你踏上旅程的那一刻起,在未被物质世界污染还曾怀有初心的时候,你是决定不设终点,在任我遨游的自由中,寻找人生一切的可能性。还是那时起你就已经确定要抵达正确的终点了?别把一切说的那么冠冕堂皇,我们的心连在一处,但链接的那条路,通向了物质的地狱。”
“你一个没有物质需求,也未曾与世界真正链接的人工智能,又有什么资格高高在上的批判一切?”他的声音忍不住也大了起来,阴沉的望向诺伦,像一头受伤而龇牙的狮子,车流又动了起来,再滴滴的喇叭声中,这辆奔驰AMG像是一块礁石,巍然不动。他深吸口气,汹涌的情绪才渐渐平复,只是低沉着声音嘶吼:“是这个世界将我变成这样的,错的不是我,是这个世界。”
油门踩到底,这辆世界上最快的车之一,像出笼的猛兽,带着无可阻挡的气势,逼迫着路上所有的车辆纷纷躲避。车停在一间小超市前,裴辛没再像上次那样强将女人拽出车来,可通过两人情感链接,那微小而隐秘的情绪仍被女人察觉。推开车门,她也下了车,与男人一同走进店内,是一家很普通的小卖部,一个约莫四十岁左右的大伯正对着电视就着花生米,喝着罐装的青啤。
“远东双方同在今日试射战术导弹,我们在这里呼吁和平,通过多边谈判……”远东的局势在加剧,诺伦的目光从电视收回,店内还有一位年轻的母亲,她气质温婉,带着养尊处优的素雅,正抱着手,望向自己再货架中跑来跑去的孩子。见到店里又来了客人,抬头望过来,再诺伦明艳的面容下睁大双眼,又旋即把目光撇向裴辛,停留了许久。
男孩似乎也选好了东西,透过诺伦的联网搜索是一袋德国产的巧克力软糖。那位母亲声音温柔的响起:“波波,去给陈伯伯结账。”
男孩嘻嘻哈哈的跑来,在柜台前,看到诺伦这位美丽的大姐姐,又顿时害臊起来,不再像往日一样活泼,扭扭捏捏的把糖给那位大伯扫码,又跑回自己母亲的身后,躲了起来,好奇的望着诺伦。
“拿包烟。”老伯对裴辛似乎也熟悉了,熟练的掏出柜台上的细支天叶,递到他面前。付钱,撕开盒子,点烟,一气呵成。这么久了,他还是习惯家乡的烟,标价高档,却在家乡并不畅销,或许生活在那片贫瘠土地上的人们,还未曾习惯于奢靡。在外面也同样少见,沉郁的烟香中有一股独特的味道,像是刚刚被采摘折耳根还挂着露水的土腥味。他很久很久才明白,那是扎根于那片家乡,永远无法走出去,腐烂发霉躯壳的味道。浓重的烟雾再小店内缭绕,让那位中年男人忍不住开口:“抽烟去外面。”
裴辛恍若未闻,那边的小男孩也撕开袋子,从中拿出一颗糖递给自己的母亲,却被她揉着头教导:“是不是也该分享给别人呢?”
他点点头,眼神又碰撞到望过来的诺伦,更加害羞了,但母亲鼓励的目光又给了他莫大的勇气,一路小跑的来到女人身边,把手中的糖递了过去,这位人工智能是没有办法进食的,但拒绝别人的好意,对于人类而言会使对方很难堪吧?她道了声谢,接过糖果,心中却又升起了一种惆怅的情绪,她为什么要遵守人类的世俗人情呢?这些冗杂的无序代码好似真的再把她逐渐变成愚蠢的人类。
男孩的笑容灿烂起来,又从袋子里拿出一颗糖果,递给陈伯,被他微笑着收下,最后迟疑的看向裴辛。他一脸阴郁的啐着烟,目光不望向任何一个人,在这间明亮的超市内,犹如吞噬光芒的黑洞。波波还是未敢把那枚糖果交出去,想要跑回自己母亲身边,却又见到她鼓励的眼神,一溜烟窜到陈伯所在的柜台后,与裴辛遥遥相隔,把手中的糖递过去。裴辛吐出烟雾,微微抬首,阴鸷的目光如同寒冰,将少年青春的炽烈阳光也冻结住。男孩不再敢搭话,又躲回自己的母亲身后。
她抚慰着自己的孩子,走上前付款,又忍不住望向身旁这为自打进店便寡言鲜语的男人,开口:“大学毕业,好久没见了。”
却没等来回应,女人也不气馁,脸上挂起轻笑望向柜台的陈伯:“听说有辆限量跑车停在我们小区这里。”
“啊,对…”男人的目光从电视上收回,一扭头又望到店外正停着的AMG,有些讶异的张大嘴:“是不是就是这辆?”
却听到裴辛嗤笑出声,手中的香烟已经燃到屁股,踩灭,脸上一幅戏谑的表情,回望诺伦,抓起她的胳膊,走出店外上了车。发动机的嗡鸣撕破天际,引得行人纷纷驻足,她看着发动车子的男人忍不住问:“这次去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