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从后台熟悉的旋律里离开,边走边打电话给张回,但无人接听。他随即打给了顾平新。
“喂?鱼忘啊。”顾平新的声音伴随着许诺的歌声从手机里传来,“我们办了个趴儿,你要来吗?”
“许诺的专辑里用的全部是我写的歌,为什么我完全不知情?”鱼忘的声音因为气愤有些发抖,“为什么用了我写的歌但是没在相应的地方写我的名字?”
“张回不是说你同意了吗?”顾平新醉醺醺地说,“再说了,大家都是同一个公司的,用了就用了,和气生财嘛。”
“不用这么大惊小怪,这在圈子里是常有的事儿。”
“你到底还是太年轻了……”
“张回呢?”鱼忘打断他喋喋不休地说教。
“就在我边儿上呢。”
“请你把手机递给他,我有问题要问。”
“呐——”顾平新把手机递到张回耳边,“鱼忘。”
“我们这几天很忙,你的事儿过几天再说。”张回抬起酒杯向前面的人示意了一下,“不要再网上乱说,这些就不用我教你了吧。”
“最主要的是,你说了也没人会相信,反倒给自己惹一身骚。”
“你不在意没关系,总要考虑一下家人朋友吧?”
他说完就挂了电话,留下鱼忘拿着手机在清吧后街漫天的雪里傻站着。
一切都早在他们的计划中,他只是现在才被通知而已。他忽然明白过来那天许诺的表情,还有张回为什么会大手一挥就让他休假到年后。
心中的那团火都没来得及熄灭就被冻住了,边缘染上血色。他们说这放在泡沫里的塑料火柴只是玩具,映出来的红光是废纸屑。
鱼忘自嘲地掸了掸身上的雪,平静地走进清吧,按照节目安排表演到凌晨。
走出清吧后他拨通张回的电话。
第一次没人接,第二次没人接,第三次手机关机。
他就那么握着手机走回去,手在进屋后接触到暖气的第一感觉不是暖,而是密密麻麻的痛。
唱了一晚上的歌,喉咙烧的慌,他灌了几口凉水,胃开始隐隐作痛,又是一夜无眠。
鱼忘第二天一大早就去到公司,坐在办公室门口旁边的沙发上等张回。
他不知道现在能做什么,该做什么,所以只能等。
但是在等什么呢?
等一个解释?等一个承认?等一个不会改变的结果?
或是等一套说辞?等一个漫无边际的承诺?
等待无意义。
他知道他的等只是徒劳浪费时间,消耗精力,但是他必须等。
必须等,才有下一步可言。
这一等就是从早到晚,这一等就是整整一个星期。
1月8日那天上午,鱼忘终于等到了张回。
“进来谈吧。”张回打开办公室的门。他整个人如沐春风,进了办公室后就往沙发上一躺,把脚搭在茶几上。
鱼忘走过去坐在他对面。
“鱼忘,你知道我在这个圈子里待了多少年吗?”他勾起嘴角问。
“不清楚。”鱼忘回答。
“34年。”他脱口而出,“这么多年,我亲眼见证着这个圈子发生的各种变化,我也见过很多像你这样的年轻人,怀才不遇,岌岌无名的,多了去了。”
“时代变了,我们也需要跟着改变,不是说你有才华就可以一路畅通,混得风生水起。”
“这个时代需要好的音乐没错,但这个‘好’字却很难被定义。现在观众欣赏的不只是音乐,还有唱歌的人带来的视觉享受,这些附加在音乐上的东西才是最重要的。”
“资本当道、流量为王的时代,你如果不改变想法是很难出头的。”
“我不理解您说这些是什么意思。”鱼忘冷笑了一下,“合约里的每一项条款我都履行了,闭关期之后就是制作个人专辑。您说要再等等,我接受,但您现在和我谈不改变想法很难出头?”
“什么算改变想法,什么算不改变想法?”
“许诺现在靠着专辑打开知名度,但他要走的是全能路线,以后主打的就不是音乐了。他只需要隔段时间发首新歌来满足粉丝和维持人设就行,质量中上也就差不多了。”张回对他的问题避而不答。
“你写的那十五首歌这次出专辑用了十首,还剩五首,足够撑个四五年了。要是你愿意之后继续给他写歌,等这段时间过去了,我就给你出专辑。”
“要是我不愿意呢?”鱼忘反问。
“合约期是一年,你再不愿意也得把这一年过完吧?”张回笑得青面獠牙。
“我选择解约。”鱼忘冷声说。
张回漫不经心地敲了敲桌面,像是在玩弄一只蚂蚁:“鱼忘,你知道W.C.是什么公司,我有很多擅长这方面的律师,轻轻松松就能让你赔付这辈子也还不起的违约金。”
“而且,就算你解约成功,也很难继续在这个圈子里混下去。”
“不光是我,你想啊,许诺那边会允许你出头吗?”
“想要在这个圈子里继续待下去,最好是留下来当制作人,公司还能让你出几首歌小火一下。”
“你自己好好想吧。”
张回撂下这句话就走了。
等了这么些天,等来这个在他所有预想里最坏的结果。
或许是因为这个冬天太长太冷了,轻而易举地把他所有的情绪抿成一条线,被人肆意地踩来踩去,混在雪里化成一滩污泥。
最后还要被人理所当然地嫌脏。
鱼忘离开公司走到公交站坐下,雪下大了,公交车也不来。
世界是一片荒芜的白,时间消散在其中,连影子也被吞没。
他没什么力气了,闭上眼睛跟世界一起,旋转着被大雪覆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