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书淮不得不先忍下这口气,心自暗想,这笔账,他迟早跟他算。
面对子竞发问,他语气仍是不够低顺,但比之前好了许多:“校尉想要本官说甚么?”
“当然是说你,卖国通敌,与你岳丈相互勾结,私相授受,草菅人命,欺压百姓一事。”
子竞抬手,谢骋立即从怀中取出一封朱漆密信,恭敬递上。他长指夹着那薄薄的信笺,在满堂血腥中晃了晃,蜡封上的太守印鉴在烛光下依稀可辨:“这里面,是你伙同何仁之通敌叛国的铁证,信里面,你命何仁之将郡中替换下来的旧器械,以黄金千两的价格卖给柔然、休屠汗国等,另外,你吩咐他将收来的黄金熔铸成马蹄金,与上次卖粮草给那些部落的钱财,一并运到太守府。”
“污蔑!你这是污蔑!”赵书淮猛然站起:“我从未写过这样的信给何仁之,你从哪里弄来这样的信,这根本不可能是我写的!”
“哦?”子竞瞥向地上的何尘劳:“这封信可是何郎君交给我的,他愿意以此信,换自己一线生机,至于真假……何郎君应该比我清楚,你说是不是,何郎君?”
何尘劳身体剧烈抖动着,往日嚣张跋扈的县令之子,这会儿像个过街老鼠,恨不得将头低到土里去,额头紧贴着伤痕累累的手背,声音嘶哑:“大、大人明鉴……那信上的印鉴、笔迹……都是、是下官亲眼看着太守所盖,亲笔所写,不信的话,大人可以叫人.来验证……”
“胡说!你这贱人竟敢污蔑本官!”赵书淮气急。扑过去面目狰狞掐住何尘劳的脖子,全然不顾满手沾染的血污,“是谁指使你的,是不是你爹?!”
“咳咳……”何尘劳被掐得满目通红,眼看快要喘不过气来。
子竞冷眼看着赵书淮狼狈扑来的模样,眼中闪过一丝不耐,抬脚便踹在他肩上。这一脚力道极重,赵书淮闷哼一声,整个人翻滚出去,发顶金冠歪斜,发髻散乱。
高阁见状,顾不得自己衣袍上的血迹,赶忙冲上前去搀扶,口中低声道:“大人!大人当心……”
赵书淮被扶起时,恰好看到距离他极近的头颅,吓得他脸色惨白,嘴唇颤抖。
他指着子竞厉声道:“你、你敢如此对待本官,本官乃燕王之子,你有几个脑袋能掉!”
子竞嗤笑一声,语气轻慢,居高临下道:“我杀的就是燕王之子,我的脑袋有几个能掉尚且不论,可太守你的脑袋,很快就要保不住。”
“这信不是出自我手,你没有确切证据就想缉拿我,简直痴心妄想。”赵书淮从地上被扶着站起,他盯着子竞道:“你虽奉桓恂之命,但要治我,也得问问刺史,你如今想将我捉拿归案,也得看看刺史怎么想。”
子竞森然道:“赵太守似乎忘了,桓帅持节西北,有先斩后奏之权,即便是刺史,也无权管辖。而我如统帅亲临,杀你这样的蛀虫,绰绰有余。”
子竞直起身,懒懒地挥了挥手:“来人,把赵大人请去牢狱,好好招待,看看他,能不能想起自己到底跟何仁之一案有无关系。”
守卫听命,旋即上前准备捉拿赵书淮。
知道这不是儿戏,他此刻才领悟到眼前人有多胆大,他不敢赌自己进了牢房还能不能活着出来,他一把甩开高阁搀扶的手,眼睛露着凶光,说道:“我已向朝廷请了圣旨,无论我犯有甚么罪,都要引回诏狱受审,你不能将我羁押在此!”
地方官员携兵这样等同谋反的事,赵书淮还是不敢去做。高阁也觉得此举太冒险,外加玄策军背后靠的是严岳,赵书淮目中无人,但高阁内心很清楚,到时对方若是来清算,他们这样的棋子,只会成为其罪羔羊。
因而,他在让赵书淮来怀远拖时间的另一个原因就是,早在何仁之下牢时,他已修书一封,拖燕王要道圣旨来救赵书淮回去。
只要回到朝廷,离开玄策军势力,至少不用死。太皇太后又宠爱燕王,让其说说情,错误都推到何家头上,这件事也就这么过去。
子竞漠然未语,谢骋跟卢近侍都等着他的口谕,只要他下令,他们会誓死遵从。
赵书淮以为面前的人不说话,是在踌躇忧虑。自以为自己有优势,他走到子竞跟前道:“你以为就凭你,能为怀远掀开一片青天,弄个假密信,就想置我于死地。”
他面露恶气:“做梦!”
子竞凉凉看着面前人半晌,笑了声:“真的就是真的,哪里来的假信。更何况……”他眯了眯眼道:“伪造假信件定罪,你不是最拿手。”
他一句话说的赵书淮一愣,为官多年,他唯一一次,伪造信件,便是在数年前杨家那场灭门案里。
可……面前的人,怎会知道这件事。
为了让他想起旧事,子竞继续道:“犯下滔天惨案,你还能活这么久,老天对你太仁慈了?”
此话一出,赵书淮怔愣半晌,才恍然大悟:“本官就说,你怎对我紧抓不放,原来……原来你是找我报仇来了。”
子竞盯着这张日夜在他脑海里浮现的脸,回道:“报仇?报什么仇?”
见他不想承认,赵书淮知道此地不能再久留,他不再跟他多言,作势要走。
他脚刚动一步,子竞径直拔出守卫身上的刀,冷刃一闪,赵书淮发冠应声坠地。
紧接着,他手里的刀已抵上对方咽喉:“赵太守,再走一步,我手里的刀,可不认人。”
赵书淮额上冷汗涔涔,身体发抖道:“桓子竞!你敢动我,我父王不会放过你!”
高阁见状,连忙上前打圆场:“校尉大人,万事好商量。刀剑无眼,伤了和气反倒不美。”
赵书淮正继续想放狠话,门外突然传来一道高声禀报:“圣旨到——”
这声宣召宛若天籁,赵书淮好似见到了救星。他扭头睨视子竞,言语讥诮:“听见没有桓校尉,圣旨到了!现在你想杀我,怕是没这个机会了。”
子竞薄唇紧抿,眸中寒光凛冽。
考虑到圣旨已来,纵然有千般不愿,为了子竞不祸事缠身,谢骋还是上前一步:“大人,圣旨既到,我们还是速去接旨为妥。”
他将这些话都听见耳里,但眼前却是鲜血染红地上的泥土,无数尸体凌乱倒在一起的画面,尸横遍野的惨状。
那些挥之不去的过往,与眼前这张嚣张的面容重叠在一起。
就在这电光石火间,赵书淮依旧在源源不断挑衅。
风声雷声交错间,原本趾高气扬的他突然捂住脖颈,惊恐地瞪大双眼,捂着脖子踉跄往院子里退。
他带血的手指着面目峻冷的人:“你、你……圣旨……”
屋内人一片骇然,庭院里的人马也惊惧不已。
跟着对方的步伐,子竞慢悠悠走到门外,赵书淮没走几步,终是扑通一声栽倒在石阶之下。
高阁“圣旨”两字,只出来了第一个,便再没了声音,怔怔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
子竞垂眸睥睨着那具抽搐了几下,接着僵直的尸体,兀然朝他咧嘴一笑:“圣旨……在哪儿?”